第五十七章:終(1 / 2)

這日,蘭生回鎮。打蘭橋下來,正撞見不正經的溫不爭。他手裏正捧著一把羊屎蛋蛋,為的是騙換那頑童手中的黑蓮子。見蘭生從蘭橋上下來,說話著把蘭生也搭了進來,道:“不信,讓你蘭叔給瞧瞧,我手裏的可比你手裏的大老多,讓你撿便宜還不幹,你缺心眼兒啊。再不換可就沒機會了。”蘭生被這老少逗得無奈一笑,剛好想起來預備換隻像樣的手表,便推搡著溫不爭進了屋。“哎,等會兒啊,兩個換一個,幹不幹?”

進屋,蘭生道:“幹大爺,真是閑得開心,和吃屎的孩子也能玩得來。”溫不爭往外探頭,焦急道:“什麼事趕緊說,別讓那娃走了。”蘭生道:“我一直戴著的這塊表,還是我爸在世年輕時用的,年齡比我都大。上勁石英的,還要天天晚上打發條,怪麻煩的。您看能不能從您閣子裏給我換隻好點的,要上檔次,不然在城裏拿不出手。”溫不爭點點頭,絞了個毛巾把子擦擦手,領著蘭生上了樓。樓梯上,溫不爭問蘭生道:“成裏咋樣?好嗎?”可是問到了蘭生的驕傲處,把城裏怎樣怎樣繁華、怎樣怎樣熱鬧說了個天花亂墜。溫不爭像是問了句便話,也不應他的自我陶醉,引他進了藏鍾閣。

藏鍾閣裏的手表萬般模樣,石英的、電子的、鬧響的、方盤的、圓盤的、雕花的、綴鑽的,應有盡有,款式各樣。溫不爭對這個幹侄兒疼愛,任他挑選。蘭生挑花了眼,看這個好,看那個也不錯。蘭生最後挑了隻綴鑽鬧響圓盤表,戴在手腕上顯品位、顯檔次,覺得腕兒瞬間重了不少。蘭生又讓溫不爭把鬧響定在五時二刻,起早貪黑的時間。為的是發憤工作。

臨走,溫不爭把蘭生那塊舊石英留在了藏鍾閣,不忘對蘭生道:“覺得不合適,就回來換回去。”顯然的,話中有話。

果不其然,不出兩個月,蘭生便辭了工作,灰頭土臉的回蘭鎮來。

原來,自蘭生打蘭鎮換了手表回縣城,便一頭栽進教育局內部明爭暗鬥的仕途旋渦中。手表重了,腕兒也重了,總把自己當個人物。天不明,披著星星走了,夜已深,戴著月亮回來,一天到晚忙到不可開交。家事兩頭重,輕了哪一段就要吃哪一端的虧。終於一天,雲姑不幹了。夫妻二人起了矛盾,蘭生索性搬家到了辦公室,二人打起了拉鋸戰。

這天,蘭生忙完,伸個懶腰,打個嗬欠,閉眼迷糊迷糊。忙了一天,晚飯也沒顧上,肚子咕嚕打鼓。蘭生正欲起身出去吃點夜宵,門“吱――”一聲開了。細看竟是那雲姑。她站在門框上,手裏提著一個食盒,麵色緋紅,目光左右打晃沒有著落,欲言又止。雲姑進屋裏來,放食盒在桌子上,丟下一句:“累了就回家去,別死撐。”說完,帶上門走了。千年冰封水柔情,鐵打漢字心肉長。蘭生愧怍萬分,細想近來忙忙碌碌的生活,到頭來究竟還是家人相伴左右。蘭生腦子裏突然蹦出綠水青山柔情詩畫的蘭鎮,一不做二不休,幹脆辭了縣城的工作,帶著雲姑回蘭鎮。

回到蘭鎮的第二天,蘭生到溫不爭的鍾表鋪,溫不爭正戴著老花鏡修表,見蘭生進來,抬頭瞥一眼,淡聲道:“回來了。”蘭生辭了工作再回鎮,已經沒有威風可炫耀了,拔翎的孔雀不如雞。蘭生隻“嗯”一聲。老的做他的活兒,少的站在一邊看,爺倆沉默良久。蘭生終於開口,囁嚅道:“幹大爺……我想換回我那塊石英表。”溫不爭頭也不抬道:“咋?”蘭生道:“您這塊表是好,太惹人在意,兩分鍾瞅一眼還想念,反倒忘了自己。城裏的官好是好,可分量太重,我扛不了,還是回來做我的教書匠。適合的才最好。”

溫不爭摘掉眼鏡,眨眨眼淚潤潤眼睛道:“人啊,就是怪。總是奮不顧身的向上爬,總想摘最上麵的果子。跟個蠶似的,自吐的絲囚了自己,又要出來,變個飛蛾也要出來。何苦呢?”

再回過頭來說說那不正經的溫不爭。溫不爭的不正經,在蘭鎮人眼中已是習以為常。擱年輕人眼裏,打娘胎裏生下來,二大爺就如此了罷。對於真理,年輕人習慣不去追問為什麼。擱老人們眼裏,溫不爭的不正經,是後遺症。對於既定的事實,多說無益,平添傷往。這樣一來,倘若溫不爭正常了,在蘭鎮裏,那才是不正常的事。赤裸裸的黑白顛倒,成了椎心不變的映刻。

再有年輕人追問,便由不正經變了質――為什麼溫不爭不娶媳婦。年輕人的思想輕快,浮到水麵上,僅對男女之間的感情事感興趣。受問的年長人都淡忘了。不是因為不在乎,因為在乎才淡忘,落得一身輕鬆。蘭桂枝一句話便搪塞過去了,由你去想吧:“曾經滄海難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