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是一片幽深如夜的水域,四周冰冷刺骨,金色的光芒繞過身體,一分一分地纏緊,幾乎要讓自己窒息,而後有倒刺兀地生長出來,尖銳地劃破肌膚,一絲一絲地深入,帶來綿延的細小的痛楚,就如同撒了鹽的傷口。
有一句話在他耳畔反反複複地起落,雖然語氣平淡如水無波,卻讓他覺得分外不忍卒聽。
“縱是灰飛煙滅,紫英不悔。”
語音交織成浮動的水光,泅著一個藍白衣裳的身影,而一把赤紅如火的劍,正緩緩沿著那人咽喉,一寸一寸地向下…
玄霄隻覺得自己要被這樣的景象逼瘋。
那一刻,他忽地驚醒,雙目接觸到外界,一片靛藍的夜光。
推被起身,玄霄顧不得瓊華宵禁的規矩,逃也似地出了門,漫無目的地快步疾走一段時間後,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已然到了瓊華地勢最高的太一宮門前。
少年按住眉心,緩緩靠著石柱滑坐在蔥鬱的草地上,不住喘熄。夜很靜,也很清明,抬頭便可看見漫天的繁星。
傳說每個人都有一顆命星,命星都有自己運行的軌跡,凡人生死福禍,全依此而行。很小的時候,曾經有人說他命帶凶煞,他日定成災禍。那時的他隻是用一雙清淩的眼睛注視著那個人,渾然不知那個人說出的話會對自己產生怎樣的影響。
少年倚著石柱,緩緩撩起寬大衣袖。月光皎潔下,一道道暗紅的疤痕遍布手臂,甚是可怖。抿了抿唇,玄霄頹然垂下頭,急促的呼吸慢慢平靜下來。
“很晚了…為何還不休息?”
正在此時,忽然從背後傳來一個聲音,玄霄一驚之下一手按地翻身而起,右手很自然地探向腰間,卻出乎意料地撲了一個空——他本該隨身帶著的劍,並沒有被他帶出房門。
待他驚惶之後鎮靜下來,發現對麵的人竟是白日裏在瓊華宮中見過的那個白發藍衣人,不由得退了一步,有些突兀地問道:“你是誰?”
那人從太一宮陰影之下走出,令玄霄有些意外。
本以為是一個老者,沒想到白發下的容顏竟是青年模樣,英氣逼人,倒印證了那句詩:
——“秋水為瞳玉為骨。”
“瓊華宵禁,你本不該在此時出現在這。”那人緩緩移步,與玄霄比肩站立,目光越過他的肩頭,落在璀璨星空中,“不過,既然來了,不妨參星一二,聊以解憂。”
玄霄側過身去看他。青年的麵容俊美,氣質非凡,如不是墨玉雕琢般的眼中沉澱著太多難以言表的複雜情感,玄霄幾乎要以為他就是傳聞中的仙人了。
“你,是誰?”玄霄重複了問題。並不是他太過好奇,隻是他隱隱覺得自己應當認識麵前的這個人,必須問清楚。
青年眼瞼微垂,沉默片刻後淡淡一笑,道:“你可以,喚我紫英。”
“紫英…?”玄霄微微一怔,刹那間有什麼東西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想要抓住卻已然消逝無蹤。夜風掠過額際,有淡淡的濕涼感覺——竟然已經緊張地微微發汗了。
雖然那人這麼說,玄霄卻並不覺得自己可以如此直呼那人姓名,便淺淺地抱拳欠身,道:“弟子玄霄,見過紫英前輩。”
那一刻紫英的神色是有些惘然的,劍眉微揚,仿佛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話語,然而片刻之後眸子裏的漣漪便平靜下來。未有言語,他再次抬頭,漫天星光盡收眼底。
玄霄見麵前青年玉琢麵容浸潤月色,眉目間滿是寂寥,一時間心底竟有些絞痛。沉默許久,少年抿了抿唇,躬身開口:“前輩,弟子有一事請教。”
“說。”那人並未收回視線,隻是淡淡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