皺著眉頭想了一下跟一個未成年簽合同的麻煩,矮胖的導演有了決斷:“那成,孫姐這事兒我就做主替你推了。”

“謝謝宋導,明兒您再點羊肉湯算我請您的,給您多放兩勺辣椒。”小姑娘笑容甜甜,說話的樣子帶著那麼幾分與年紀不符的利落和周到——也正是這點“世故”讓人忍不住就忽略了她看起來過於稚嫩的臉龐。

“小丫頭片子還請我呢……你說你爸媽就放心你在這打混?”想想自己十五歲的女兒現在每天要媽媽開著送著去上學,周末一覺睡到午飯的時候,看著眼前的女孩兒大半夜的還要打兩份工討生活,饒在是非圈裏打混了二十多年的老油子,導演也有了幾分不落忍。

池遲又笑了,她把自己的口罩妥帖地掛在自己兩邊耳朵上:“我這是自己願意,誰也管不了了。”

“你們這些小姑娘啊……唉。”

宋導搖了搖頭,擺擺手讓她先走了。

月行漸偏,地上的雪裏攙著小冰粒子,池遲穩穩當當地騎過去,碾出了兩道細細的、不停穿插的軌跡。

這裏有巍峨皇宮,這裏有水鄉江南,這裏有黃沙漫天,這裏有花飛遍野,這裏有那麼多那麼多的尋夢人。

這裏是一個大也小的影視城,一個離夢想遠且近的地方。

三個月之前,池遲來到這裏,除了一包能證明她身份來曆的文件和一大疊鈔票之外,隻有一個在她腦海中根深蒂固的念頭陪著她。

——“我想演戲。”

這個念頭似乎穿過了無數歲月,被裏麵的苦難和心酸細細打磨過,被無數夢想被壓製的痛苦淋漓澆灌過,即使池遲自己沒有了記憶,也依然能品味到其中的苦與酸,它們氤氳出了濃烈的氣息,蒸騰在她的心底,隨著她每一次心跳浸染著她的靈魂。

“阿丁出生在江南一個村子裏,家裏有四個孩子,他排老三,爹娘更喜歡大哥和小妹……六歲那年洪災……終於被打造了人形武器……那個帶著笑容的紅糖饅頭是他這一生中最溫暖的記憶……在阿甲死後,他隻相信自己的頭領……頭領在江南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卒於二十三歲,死於亂箭之中”

夜深人靜,鋼筆在本子上劃出了一道道帶著思索的痕跡,它們慢慢地組成了一個年輕殺手的一生。池遲下意識咬了一下筆杆,作為一個龍套能獲取的信息實在太少,如果能看見男二的劇本,大概有助於自己把這個角色通過想象給補完的更加鮮活。

如果有另一個人知道她在想什麼,大概會不客氣地冷笑,誰會給區區龍套看一個主角的劇本呢?區區一個龍套,又何必在乎他的平生呢?

女孩兒卻並不會自己的妄想感到羞愧,時光漫長,人事往複,有一個小小的盼頭並不是什麼不好的事情,她堅信自己絕對不會隻是一個區區的龍套。

時間那麼長,她會有很多很多的戲要演。

更何況,每一個角色都應該是有生命力的,哪怕是一個出場就死了的角色,哪怕是個連臉都沒有露過的小可憐。

通過自己的表演賦予一個想象中的人物生命力,這就是表演的魅力,在池遲的眼中,人物本身是沒有龍套與主角的區別的。

“如果你自己不認可自己角色的鮮活,那在別人的眼裏就注定是行屍走肉。”這句話是她第一天當臨演的時候寫在這個本子扉頁上的。於是在這一百多個寂寞的夜晚裏,她和那些沒有對話、沒有白描、沒有外貌的角色在這個本子上進行了十餘萬字的交流,在她的眼裏,每一個被她扮演的龍套,都在自己的世界裏獨立存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