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段(2 / 3)

所以他找來一沉重的石塊,把諾言緊緊壓在原地,不讓它飄走,承諾一旦紮根入土,就很難輕易搬動,而他也沒有移動它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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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慶實在是一種狡黠的設計,為日複一日的平泛歲月立下標竿,提醒人們什麽時候該拿起話筒,作一番言不由衷的問候,或吃一頓飯…和有些你確實見了麵才會想起的臉孔。

這項說法或許聽來世膾或殘酷,但對有些人來說確實如此,當然,節日對他們而言相對是一種正麵的鼓舞、和督促,他們同時間景仰和畏懼這些被冠上特殊意義的日子,因為它們能幫助矯正冷淡,卻也清算了孤獨。

幸世和遺世兩種極端,吳邪正好夾在中間,他知道自己能在湍險的世流中立身得宜,卻也珍惜和家人團聚的日子;隻是在這兩廂氛圍間來來去去,他好像尋不到一種踏實的感覺,端給上門客戶的官搭兒不是百分百虛假,撫平長者關懷所牽起的笑容卻也不盡真切。

倒是在那年中秋之後,製式往返間給自己安插了多一處去向,情緒,也從此有了新的出口。

年節也好,雙影遊西湖的時節也罷,無論剛從家族聚會出來,或一如往常的開店關店,吳邪定會給自己撥出個空檔,開著小金杯往那處人跡鮮少的洞前繞繞,這項習慣之舉,並非被迫而是出於自發,所以他總能攢上滿腔滿腹的話,盡管到了那空無一物的平石之前,真正倒出的詞兒隻有一點點。

他會擺上一排年粿和一尾全魚,說聲,噯,新年好;或對著溢滿粽香的竹葉,叮嚀一句別嗑太多,當心噎著;最誇張的經曆,是放出連自個兒都深感媚俗的盒裝巧克力,用分辯不出是慰問還是自嘲的口吻,說,甭怕落單,有老子陪你呢。

通常身處喧鬧之地,吳邪的心境是略帶焦急的,直到轉戰這無人之境,作出上述一連串舉動時,他卻又不是真的那麽悲戚,相反的還有點誌得意滿;

雖然在這之前,他明顯的不是這麽喜歡自言自語的人,或該說本質上他其實和某人相似,比起犯話癆事實上更習慣傾聽,加入扯皮行列,多半是不想壞了他人興致,或讓發話者感覺不被重視。

於是他曾試圖期盼那個沉默寡言的人,偶爾也能回應下別人的問句,尤其那問題的答案真的很迫切被知道時;不過他又有種矛盾,希望聽到這些回答的,撇開自己不再有任何人。

想同時占有一個人親和與孤僻的特質,這樣的自私,對從未談過感情的吳邪來說,是一種難以解讀的飄忽情感。

當一個人有心,但他的心還不能為自己完全洞悉時,就容易被雜念分化,因而錯過了真正要緊的事,例如去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吳邪就錯過了。

耶誕節是從西方傳過來的節日,吳邪年歲尚輕,也懂得新潮想法,不過吳家仍是傳統門第,依循祭祖之禮,即便對多重教義不排斥,卻也沒特別重視;所以會在這天產生的慶典,多半是和大學時期的友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互相調侃現狀,感染下街頭氣氛,也就結了。

坐在當天的餐點飆漲到快一點五倍的美式餐廳,吳邪看著窗戶上偽裝成雪花的噴漆,心說它們的技法真拙劣,進而讓透出去的街景妝點也變得俗豔;他盤算著桌前的酒杯最多隻能再換過一輪,不然他等會兒不能開車。

朋友聽說他要早退,紛紛表達了不悅之情,用手肘撞著他拿叉子的手,道,咱們小吳是要去拍拖吧。

吳邪愣呆了下,好不容易卷起的義大利麵條又滾回盤裏,他張開嘴想反駁,喉嚨卻被剛咽進去的臘腸片梗住,替更多揶揄的發言爭取到機會──幾張不生不熟的嘴臉,吐出的評斷像恰好煎成七分熟的牛排,不能入口即化,卻又有忽視不掉的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