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三皇子信不信……歐陽驚風眼含苦澀,自嘲一般的搖了搖頭。
三皇子對他的信任,恐怕早就已經在柳青青暴露的那一刻有所保留。
而隨著他越來越深入三皇子的逼宮篡位的計劃,越來越接觸到三皇子黨的核心,看到三皇子處事的狠戾無情的手段,他就知道,和自己一樣的這些幫著三皇子逼供篡位的這些“老臣”恐怕終有一日,不得善終。
可是,那個時候他已經沒有了退路。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策馬回望都城時,那個不甚清晰的瘦弱身影,那張曾經滿含愛意期冀的臉,在他的腦海中越發清晰。
也是在那個時候,許多被他忽略的與青年相關的畫麵、青年的音容笑貌、以及青年身上那消不去的淡淡的墨香藥香,像是一絲甜到發苦的蜜煉,在他的心中炸開。
更是在那個時候,他才深刻的意識到:他歐陽驚風,向來無愧於自己,無愧於自己的使命……卻獨獨有愧於蘇敬亭——他的妻。
曾經,他以愛為名,將青年迎入府中,卻行著傷害之實,時時處處,無不在將鋒利的匕首刺入青年的心髒。
他無視青年的尊嚴,更將青年的所有心意,棄之如履,無情踐踏。
曾經擁有,卻未曾珍惜;
如今失去,縱後悔莫及,亦無可挽回。
曾經,他罵青年為賤人,孰不知,真正賤的是他自己。
歐陽驚風垂著頭,默然走在回宮述職的隊伍前,腦海中想的盡是他的記憶中蘇敬亭的模樣,
從驚鴻初見時,青年一身嫩綠的開襟長袍,公子人如玉,肆意揮筆拋墨,回首潸然一笑;
到身消命隕,心裏眼裏皆是另一個人的影子,唇角滲血卻是笑的歡暢,說甚麼“能夠和你死在一起真好”的話來。
歐陽驚風隻要略想一想那個畫麵,便覺得心中痛如刀絞,胸腔之中氣血翻滾,不欲成活。
艱難的咽下口中的腥甜,歐陽驚風表情木然的突然停下腳步,緩緩抬起頭。
一朵……兩朵……數朵潔白的雪花映著淒冷的月光,自天際紛揚撒落,猶如世間精靈,在深藍色的夜空中跳躍旋轉,最後輕忽的落在了歐陽驚風伸出的手掌之上。
純白的雪花迅速在歐陽驚風的手中,融成了一滴剔透的水滴,沁涼的溫度絲絲縷縷滲入肌理。
歐陽驚風仰頭靜默的注視著天際飄落的雪,感歎一般呢喃道:“下雪了啊……”
下雪了。
在這個不平靜的八月盛京的夜晚,天空中突然下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
大雪連下三月而不止。
當這場大雪終於停下來的時候,盛京的天,已經變得徹底。
三皇子登極稱帝,盛京新貴無數。
隻是,新貴之中卻獨獨少了一個歐陽驚風。
而歐陽驚風這個人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樣,自大雪下起的那夜起,便再也沒有出現過。
有人說他已經死了,而且是被新帝秘密`處死的;又有人說他出了家,似乎在哪座山的哪座寺裏見過他;還有人說他已經瘋了,似乎又在那條街那條巷中見過於他相像的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乞丐,嘴中還嚷嚷著什麼“敬亭”之類……
關於歐陽驚風,似乎有無數的傳聞,卻也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的被其他的消息蓋過,而後漸漸也隨著新的傳聞的議論而被人遺忘。
就比如說,最近市麵上處處流傳著一個傳聞。
傳聞江南雲州壚溪山上住著一對神仙眷侶,其行跡甚似仙人,餐風飲露,食花啖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