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六九冰開,百西河化了凍。河邊本該處處透著春意,可那屍骨成山,血流遍地的場景卻生生將這大好風光變成了可怖的修羅場。

沈未涼胸口貫穿著把鐵劍,血濕了裏衣,冰涼地貼在她的肌膚之上,痛是真的痛,可也逐漸讓她麻木起來。

目光越過對麵層層疊疊神色各異的人群,沈未涼看見了敵軍壓境的旗幟在淩冽的寒風中飛舞著,像是隨時可以升空的雄鷹。

她略微垂下眼簾,耳邊傳來“疾風”倒在地上最後發出的一絲哀鳴,可惜她卻沒有力氣再挪到心愛馬兒的身邊。

失血過多讓她的意識終是混沌渙散開來,沈未涼靠意念強撐著伸手擦掉嘴邊不斷漫下來的血跡,另一手扶著河邊老柳樹的樹幹,半跪著站起。

胸肺仿佛要被撕裂一般的痛楚清晰地蔓延到她四肢百骸中,女人彎曲著脊背,雙瞳血紅,滿是不甘地望著帝都的方向,就這樣保持站跪之姿,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七九燕來,故國府中的海棠怕是要開了。

可惜,見不著立春了。

沈未涼眼見著自己的靈魂抽離著飄出體外,越升越高,好像快要逐漸消失殆盡一般。

忽然間,她的眼前閃過一道刺目的白光,伴隨著一陣不可思議的巨大力道,仿佛有一隻無形地手硬生生將她的靈魂又拽回了地麵。

白光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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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上浮過一陣微風,伴隨著甚是濃烈的血腥味湧入鼻腔。沈未涼蹙著眉,有些迷茫地睜開眼睛,卻錯愕地發現“疾風”正在舔舐她的掌心。

再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獸麵連環鎧甲在日光下泛出令人膽寒的光澤,紅纓槍也在手,百西河對岸的敵軍雖馬蹄聲陣陣,卻還未殺入長流鎮。

這到底怎麼回事?她方才不是已經被一劍穿胸,戰死沙場了嗎?

沈未涼不敢置信地彎了彎手指,活動了幾下筋骨,在確認自己不僅沒死,而且還重生之後,慢慢握緊了拳頭。

她是東燕國的女將軍,亦是東燕皇帝許懷衣的青梅竹馬。他登九五至尊,她便替他守天下。什麼時候邊疆安定了,她再嫁與他。一直到燕赤之戰前,沈未涼都是這麼想的。

可是大戰之前許懷衣納了新後,帝後感情恩愛。沈未涼雖然難過,但她還是要守著這片疆土,可沒想到,許懷衣竟然可以狠心到要她的命。收一半兵權,害她孤立無援;放棄長流鎮,讓她自生自滅。

直至被挑翻落馬,沈未涼也沒想明白,她到底做錯什麼。

與子同袍。終究成了個笑話。

她知曉自己傷勢嚴重,也根本沒想過能活下來。沈家是將門,赤膽忠心她從小就銘記著,哪怕君要臣死,臣也會堂堂正正戰死在沙場上。

可是許懷衣這般虛與委蛇,背後捅刀子的行為卻是讓她極度厭惡,他貴為天子,受萬人敬仰,但唯獨配不上這麼多將士為他拋頭顱灑熱血的一片忠心。

既然上天也覺得不公,讓她沈未涼重活一次,那她便要看看,鹿死究竟誰手。

按時間來看,再過不到兩個時辰,赤陽大軍便會壓境,破長流城門,斬她於馬下,屠五千將士,放火焚城。

沈未涼記起她曾派副將宋勉作先鋒出城探敵,還沒及冠的少年在城門下衝她揮手告別,然後一去就再也未歸。

心髒驟縮著猛地一顫,沈未涼幹啞著嗓子衝身邊的士兵吩咐,“去把宋副將喊來。”

“是,將軍。”

不過片刻,神采英拔的少年便風塵仆仆趕了過來,果然張口就是要出城探敵。

沈未涼捏了把手心裏的冷汗,故作鎮定地同他道:“你可知長流鎮已被陛下放棄,無需多時便會被赤陽軍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