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起床,陸氏就給顧容安掛了一個裝著雄黃,繡著五毒的彩繡荷包。又把一根紅繩編的長命索係在顧容安手腕上,笑著說,“願安安長命百歲。”
陸氏手巧,長命鎖編得精致,上頭還綴著編得精巧可愛的五毒,一個個圓頭呆腦,長得蠢蠢的。
顧容安眯著眼笑,“阿娘也要長命百歲!”她本想獻孝心給陸氏係長命索,然而一看陸氏雪白的手腕,紅豔的長命索已經係在上頭了。那個人不做他想,必然是阿耶了。
大清早的就被父母的恩愛糊了一臉,顧容安扭頭看一旁笑得像是偷吃了蜂蜜的傻熊一樣的父親,唉,秀恩愛使人弱智啊,阿耶!
他們是頭一回在晉王府過節,從泰和殿出來,看見沿路張燈結彩,門上都掛著菖蒲艾草,來來往往的人都笑容滿麵,穿著新衣,熱鬧隆重極了。
先是去了曹氏那裏,被曹氏塞了許多粽子。都是曹氏自己包的,一個個餡多個大,就算是大人吃一個也飽了。他們來前就吃過了早膳,隻能三個人勉強分了一個,切開裏頭全是桂花甜豆沙的餡,齁甜。
正端午這天,晉王府是不出門的。接了曹氏,一家人就往存心殿趕。
按慣例,這天天子會給各地藩鎮賜下雄黃酒、菖蒲扇和夏衣,以表示恩寵。晉王府的人就要聚在存心殿等著謝恩。
他們到的時候,朱氏已經坐著等了,朱玉姿坐在一旁。顧衡還沒有出來,朱氏的臉色沉靜,朱玉姿也就靜靜坐著不說話。
“姐姐來了,”朱氏看見曹氏,這才帶了笑,熱情地拉曹氏上座。
“王妃不用了,”曹氏至今無法坦然麵對朱氏的熱情,連連推拒,“我坐這裏就好。”
這裏是存心殿的後堂,正中靠牆設了一張紫檀方桌,兩側紫檀的大靠椅,正經兩個主座,並非是羅漢榻那種可以並排坐的。所以曹朱二人隻能一個坐了,左邊椅子是要留給顧衡的。
朱氏麵上遺憾,心裏卻很滿意曹氏的識趣,一臉爭不過姐姐的無奈往主座坐了,輕輕振袖,理了理揉亂的衣裳。
顧容安抓緊了陸氏的衣角,這樣虛情假意的人,她上輩子究竟是被什麼糊了眼睛,竟然看不出來呢?
幾人剛坐一會兒,顧衡就從側門進來了,他穿著親王的紫金袍,頭戴金冠,腰懸玉帶,虎步龍行,自帶威儀。
“阿耶,”顧大郎站起來行禮,兩人穿著同色的衣裳,麵容相似,然而年輕的顧大郎站在顧衡身邊,輕易就被顧衡壓製了所有風采。
這就是王者之氣吧。顧容安不由想起劉裕,雖是一國皇帝,然他氣質陰鬱,行事陰狠,比之祖父失了氣度。
顧衡一拍顧大郎肩膀,在主座上坐下了,“都坐吧。”
“妾給王妃和曹夫人請安了,”柳夫人身嬌體軟地行禮下拜,頭上金花釵鈿顫顫生光。她是同顧衡一起進來的。
朱氏的眼睛被柳夫人頭上的金花釵鈿閃了一下,眼神一利,“柳氏,平日我不說你,今日天使要來,怎還作逾矩裝扮?”
柳夫人咬唇,委屈地望一眼顧衡,嬌聲道,“妾隻是多戴了幾枚花釵而已,如何逾矩了?況且謝恩也輪不到妾出去呀。”
“慧娘,柳兒不懂禮儀,隻是戴著好看罷了,”顧衡也為愛妾說話。愛妾頭上的花釵,還有幾枚是他的手筆呢。
這種按製製作的花釵,論禮隻有身有品級的命婦可戴,並且各有定數。就如今天,朱氏穿的九雀青羅翟衣,頭上花釵九樹,這是親王妃才可以穿的花釵翟衣禮服。
柳夫人一個媵妾,隻有七品,並沒有資格戴這樣的花釵。端午正節,她不僅戴了,甚至還戴了九支。
這是明晃晃地挑釁!朱氏銀牙暗咬,神色賢惠,“正是柳氏不懂,妾身為王妃,負有引教之責,不能不罰。”言畢吩咐左右,“柳夫人逾矩,收了禁物,荊杖三十,禁足一個月。”
“王爺!”柳夫人大急,嬌滴滴地向顧衡求救。
“王妃,這未免過了,”顧衡臉色一沉。
朱氏閉口不言,側過頭與顧衡對視。
顧衡看見她咬著唇一臉的倔強,眼眶卻泛了紅。顧衡自知理虧,放軟了聲音替愛妾求情,“荊杖就免了吧。”
朱氏知道這是顧衡的讓步,不能再過了,冷聲道,“既然王爺都這樣說了,就免了荊杖。”
柳夫人拭淚俯首,“謝王妃恩典。”
大過節的,一早就鬧了這麼一出,顧衡很不高興,朱氏倒是揚眉吐氣了,也不敢表現出來。
一時冷了場,顧容安掙開陸氏的手,顛顛兒跑過去了,扶著顧衡的膝,拿出她的五毒荷包獻寶,“祖父,你看安安這個荷包好不好看?”
“好看,”顧衡隨口敷衍。
“那就送給祖父啦,”顧容安利索地解下了荷包,雙手捧著遞給顧衡。
“為什麼要送給祖父?”顧衡看著顧容安清澈的眼睛問。莫不是陸氏教的?
陸氏哪裏有教,看見顧容安這麼大膽,她都要擔心死了。倒是顧大郎很放心,握住了陸氏的手,微笑地看。
“因為大家都有,祖父沒有啊,”顧容安歪著小腦袋,語氣天真。
不用說話,顧衡就從她會說話的眼睛裏看出來“祖父你好可憐連荷包都沒有”的同情。竟然被小孫女憐惜了。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他位高權重,手握無數人的生殺大權,從很多年前就隻有怕他的,還沒有人憐惜過他呢。
五毒荷包他自然是有的,每年都有幾大匣子,戴或不戴,都無所謂。今日沒戴,也是因為穿著親王禮服,不適合的緣故。
“給了祖父,安安不就沒有了?”顧衡微笑著摸摸顧容安的頭,到底是女娃兒貼心呐。
“阿娘會再給安安做的!”顧容安自豪挺胸,“安安的阿娘最聰明了,什麼都會!”
是嗎,顧衡心裏嗤笑,陸氏倒是有本事,一大一小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他笑起來,抱起顧容安放在膝頭,“那就謝謝安安了。”
顧容安眼睛亮晶晶地,躍躍欲試,“安安幫祖父係荷包!”
顧衡沒有阻止,看懷裏這團糯米圓子哼哧哼哧地彎著腰,艱難係荷包帶子,口裏還念念有詞,哎呀怎麼這麼難,他據忍不住發笑,真是個小豬仔一樣。
好不容易係好了,顧容安仰起冒了汗珠的臉,揚起大大的笑臉,“願祖父長命百歲!”
顧衡心裏一軟,輕輕地用手揩去了顧容安臉上的汗珠。
朱氏冷眼旁觀,暗恨顧衡偏心,怎的容婉就不見他這麼寵?她卻忘記了,她自己因為惱恨顧容婉不是男孩,待顧容婉還不如顧衡呢。
將至午時,唐皇的使臣終於到了。
除了慣例送來的賞賜,還有給曹氏、顧大郎和顧容安的敕封誥令。
曹氏被封為正一品的鄭國夫人,顧大郎成了正是的晉王世子,顧容安也得了個湖陽縣主的封號。唯有陸氏,沒有得到世子妃的敕封。
原本是大喜日子,歡悅因此打了折扣。
“恭喜姐姐了,”朱氏早有準備,並不意外,待女眷們謝恩回到後堂,朱氏就笑著道喜。
曹氏胡亂點點頭,她不是很懂敕封的是什麼,但也知道自己一家都有了,隻獨獨媳婦沒有,這就不好了。她抓著朱氏的手問,“為什麼蓉娘沒有呢?”
“這我也不知,應該是王爺的意思吧,”朱氏輕輕推脫,慫恿曹氏去問顧衡,“趁著天使還在,姐姐不如問問王爺。”
曹氏一聽果真想去問,陸氏趕緊一拉曹氏,“娘,我們先回去。”
晉王不給她請封,許是想為大郎另聘佳婦吧,陸氏並不意外。然而她要是貶妻為妾,安安和她肚子裏的孩子又該如何自處呢,豈不成了正妻眼中釘,肉中刺?
“表嫂,別擔心,許是你的封誥遲了。”朱玉姿一臉同情地安慰陸氏。她還不知道自己已在陸氏心裏上了黑名單,兀自裝著純真。
“多謝阿玉了,”陸氏勉強一笑,一手拉了婆婆,一手拉著女兒,步履蹣跚地出去了。
朱玉姿得意地揚眉,輕快地挽住了朱氏的手,不過她還是有一點擔憂,“姑母,姑父會答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