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哈羅德與信(1 / 3)

那封改變了一切的信,是星期二寄到的。四月中旬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早晨,空氣中飄著洗衣粉的香氣和新鮮的草腥味。哈羅 德·弗萊剛刮完胡子,穿著整潔幹淨的襯衫,係著領帶,坐在飯桌 前。他手裏拿著一片吐司,卻沒有吃的意思,隻是透過廚房的窗 戶,凝視著修整過的草坪。草坪正中間杵著莫琳的可升降晾衣架, 一小片綠被鄰居的木柵欄緊緊圍起來。

“哈羅德!”莫琳大聲叫道,壓過了吸塵器的聲音,“信!” 哈羅德也想出去走走,但是現在出去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修修草坪,而他昨天才剛剪過。吸塵器突然安靜下來,一會兒工夫,莫琳 手裏拿著一封信氣鼓鼓地走進了廚房,坐到哈羅德對麵。

莫琳一頭銀發,身材苗條,走起路來輕快利索。他們剛認識的 時候,哈羅德最開心的事情就是逗她發笑,看著身材勻稱的她笑得

008

前俯後仰,樂不可支。“給你的,”莫琳說。等她將信放到桌上輕 輕一推,信滑到哈羅德手邊停下,他才反應過來。兩人都盯著那信 封。信封是粉色的。“是貝裏克郡的郵戳。”

他並不認識誰住在貝裏克郡。其實他在各地都不認識幾個人。 “可能弄錯了吧?”

“我覺得不是。郵戳總不會蓋錯吧。”她從麵包架上拿起一片 吐司——莫琳喜歡吃放涼以後又鬆又脆的吐司。

哈羅德仔細地打量起這個神秘的信封。不是浴室套裝常用的那 種粉色,也不是配套毛巾和馬桶墊圈的粉色,它們常常過於明豔, 讓哈羅德有種渾身不自在的感覺。這個信封的粉色嬌嫩而柔軟,就 像土耳其軟糖一樣。信封上的字是用圓珠筆寫的,一個個潦草而笨 拙的字母擠在一起,仿佛是哪個孩子在慌忙中匆匆寫下的。“哈姆 斯南部,金斯布裏奇村,福斯橋路,h.弗萊先生收”。他辨識不出 這是誰的字跡。

“誰啊?”莫琳邊說邊遞過一把拆信刀。他把刀子插進信封, 一下劃開。“小心點。”莫琳提醒道。

哈羅德把信拿出來,感覺到莫琳一直在盯著他。他扶了扶老花 鏡。信是打印的,地址是一個他從沒聽過的地方:聖伯納丁臨終關 懷療養院。“親愛的哈羅德:這封信也許會讓你小吃一驚。”他的 目光一下跳到信的末尾。

“誰啊?”莫琳又一次問道。 “天啊!是奎妮·軒尼斯。”

009

莫琳挑起一小塊黃油,在吐司上抹勻:“奎妮什麼?”

“她在釀酒廠做過,好多年前了。你不記得了嗎?”

莫琳聳聳肩:“我記這個做什麼,幹嗎要記住那麼多年前的 人。遞一下果醬好嗎?”

“她是財務部的,做得可好了。”

“那是橘子醬,哈羅德。果醬是紅色的。拿之前用眼睛看一 下,這樣你就不會老拿錯東西了。”

哈羅德靜靜地把她要的瓶子遞給她,又讀起信來。果然寫得流 暢又整潔,和信封上的鬼畫符一點都不像。他一時間笑了,憶起奎 妮總是這個樣子的,做什麼事都一絲不苟,叫人無可挑剔。“她還 記得你呢,向你問好。”

莫琳抿抿嘴:“收音機裏有個小夥子說法國人想打我們麵包的 主意。法國的不夠分了,他們就來這兒把我們的都買光。那人說我 們到夏天就可能供不應求了。”她停了一下,“哈羅德,怎麼了? 發生什麼事了嗎?”

哈羅德一言不發。突然他站起來,嘴微微張著,臉色蒼白。 到他終於能說出話來,聲音卻微弱而遙遠:“她……得了癌症。她 是寫信來告別的。”他還想說些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隻好 到處摸索著,終於猛地從褲袋裏抽出一條手帕,重重一擤鼻子, “我……唔,天啊!”眼裏漸漸盈滿淚水。

一片安靜。或許過了幾分鍾。莫琳咽了一下口水,打破了沉 默,“我真抱歉。”她說。

010

他輕輕動了一下,想抬起頭來給她一點回應,卻沒有力氣。

“今天天氣不錯,”她又說,“不如把露台的椅子搬出來坐 坐?”但他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動也不動。莫琳默默把髒盤子收 拾好,回到廳裏。不一會兒吸塵器又轟轟地響起來。

哈羅德感覺有點喘不過氣來,好像哪怕動一下四肢,甚至隻 是牽動一絲肌肉,他努力壓抑著的複雜情緒都會噴薄而出。怎麼這 樣就過了二十年,連一個字都沒有寫給過奎妮?她的形象漸漸浮現 在眼前,一個嬌小的黑發女人,多年前曾和他一起工作過。她應該 有……多大了?六十?還得了癌症,在貝裏克郡等最後時刻的來 臨。真不可思議,他想。全世界那麼多地方,偏偏是在貝裏克—— 雖然他從來沒有去過那麼北的地方。他望向窗外的花園,看到一 個塑料袋掛在月桂籬上,在風中上下翻飛,卻無法掙脫,獲得自 由。他把奎妮的信裝進口袋,輕輕按了兩下,確認放穩妥了,才站 起來。

莫琳輕輕掩上戴維的房門,站了一會兒,感受著他的氣息。她 輕輕拉開每晚親自關上的藍色窗簾,看垂到窗台的簾子邊緣有沒有 沾上灰塵;然後細細擦拭他在銀色相框裏的劍橋留影,還有旁邊的 黑白嬰兒照。房間每天都打掃得幹幹淨淨,因為她在等戴維回來。 誰也不知道他哪一天會突然出現。在她心裏,會有一部分永遠這麼 等著。男人不會明白身為人母是什麼感覺,那種因為愛得太深而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