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嗎?血洗西涼,用數萬亡靈鋪路,是為了雪撫神琴的預言,還是隻是滿足你們征服的欲望?如果這軀體變得殘破不堪,你們還要嗎?還要嗎?”
第一節 六 年
漸入深秋,竹林多了一份寧靜祥和。
金黃的樹葉簌簌而落,隨風揚起,像一場淒豔的飛雨。
新竹風鈴在竹音亭下輕搖擺蕩,不時發出陣陣悅耳的聲音。
一切隔離了外界的喧囂,仿佛人間仙境、世外桃源,變得如山水潑墨畫般美麗絕倫。
段天歌站在亭台上,滿眼幸福地凝視著如詩如畫的景色,一股暖流在心裏流淌著,他從袖口拿出一片竹葉送至唇邊,忘我地吹奏著。
片刻後,琴聲和著他的曲音響起。他轉頭,司洛冰正輕撫古琴,笑容溫婉,他們彼此凝視,和著對方的曲調,綿長婉轉。
紅唇輕啟,司洛冰吟詠道——“當時隻應掉頭轉,轉得頭來路遙遠。何似仁王高閣上,倚欄閑唱望江南。琴音斷,魂魄被弦牽。”
“意似流雲隨水去,神如香霧與風纏。心被一箏穿。天籟寂,夢境到江南。三葉蘭舟飄蕩蕩,幾絲柳絮豎纖纖。”
段天歌看得癡了,聽得迷了,如夢如幻……“父王!”一道稚氣未脫、清揚的聲音頓然打破了此刻段天歌無盡美好的遐想。
“寧兒。”段天歌朝著一襲青衫清俊無比的少年淡淡地勾唇笑著。
“父王,又在這裏想母妃了嗎?”六七歲的年紀,那雙黑眸已如星辰般深邃燦爛。
“嗯,你剛從你母妃那裏過來嗎?她可好?”段天歌扶著寧兒的頭,輕柔地問道。
“嗯,母妃的冰心書院又多了好多學生。”寧兒嘴角微微揚起一絲漂亮的弧度。
“你母妃總令父王驚奇不已。”段天歌又想起七年前他們在竹音亭每個快樂的日子。
“我聽宮裏的老姑姑說,祖奶奶也是總令皇爺爺吃驚不已。”寧兒說完,清亮的眸光微微淡了下。
段天歌當然知道寧兒為何神色黯然:“你皇爺爺喜歡你,多陪陪他,也許,不久後,他便可再看到自己心中最愛的女人了。”
“嗯,兒臣知道。皇後讓兒臣今兒過去吃飯,父王要一起去嗎?”
段天歌搖搖頭,他虧欠夜箏,不忍看她淒哀的目光:“不了,最近戰事又緊了,父王待會兒還要和幾位將軍伯伯商討,寧兒去吧。”
六年了,五國的戰事紛爭沒有一天停止,看來這天下……又要天翻地覆了!
夕陽西下,淡淡的餘暉將男子偉岸的身影拉得好長,顯得有些許孤傲……遠處,那一抹金色的光輝將崇山峻嶺映得更加壯觀,而在他的腳下,則是絢麗的錦繡的山河。
六年,軒轅國的氣勢如日中天,除了北寒、南焰、西涼外,軒轅的鐵蹄幾乎踏遍整個天下,無往而不勝!
“雪兒,你看,在你的腳下都是屬於軒轅國的壯麗山河!”軒轅澈指著腳下籠罩在夕陽下的景觀,語氣充滿自豪,天生一副君臨天下王者氣魄。
慕容雪迎風而立,望著腳下這片壯麗山河,她知道自己身邊的這個男子自那次傷心欲絕後,便將心瘋狂地放在這片山河之上!
看著看著,她的心中揚起淡淡的哀傷,一將功成萬骨枯,而且這次的出征……“澈,這次征戰真的不能避免嗎?”
軒轅澈側頭,靜靜地凝視著身邊的女子,緊接著勾唇一笑:“雪兒,這天下紛爭,哪天停止過?隻有一統天下,百姓才能真正休養生息!”
慕容雪輕歎一口氣:“北寒和南焰才是真正的敵手,你這般迫不及待地向西涼征討,是為了她吧?”
軒轅澈鷹眸微微一凜,目光中那一抹悲痛之色稍縱即逝。
“澈,我是向你告別的……我明日啟程回仙淩山。”慕容雪怔怔地望著眼前蒼美的景象,心中蔓延著苦澀。
軒轅澈目光微怔,回身,看著她:“雪兒,連你都要走了嗎?”
淒淒一笑,慕容雪再次任由自己深情地將頭埋進男人堅硬的胸膛,閉上眼睛,汲取他的氣息。
“澈,當初仙淩派遭霍禦風圍擊,後來姑母得知我救了你,壞了南焰統一天下大計,你是為了護全我不受傷害,才將我帶來軒轅的,給我一個名分,讓我能在軒轅國安然。如今,慕容靜黨羽已被夜風鏟除了,也是我該回去的時候了。”
軒轅澈大手憐愛地將她緊緊攬入懷中:“雪兒,寡人舍不得你。留下吧,寡人待一統這天下,便冊封你為帝後!”
淚,激動地落下……
慕容雪微微抬臉,纖柔的手覆上他深邃的五官,去描繪著他每一處線條的俊美無瑕:“澈,你不舍的是溫暖,不是我。你太孤單了,去將她找回吧,將誤會解除,隻要你們還相愛,一切都不晚!”
男子身子微微一滯,胸口湧起一股難言的痛楚。當燁宸將一封信送到他麵前時,他震痛不已,幾乎萬箭穿心。
“雪兒,你好好保重!”軒轅澈在她光潔的額上,落下輕吻,是感激。
慕容雪美眸泛著淚光,咬了下唇,從他懷中離開。
汴京都城,亭台樓閣,商鋪林立,熙攘熱鬧,盡是一片繁華景象。而這都城郊外一間小竹館中,卻自有一番寧靜清朗的天地。
竹館前掛著一塊牌匾,寫著“冰心書院”四個字。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二二得四;一三得三……”隻聽一聲聲孩子們朗朗的背誦聲傳出,總讓路人不由地停下細聽。
隻見,一位清俊秀雅的男子正步行走於孩子們之間,一襲淡青色衣衫,行走間帶起川煙草色,寬大的袍袖隨著他的動作飄逸如風,像一軸揮灑自如的水墨畫。
他有著傾城國色,肌膚晶瑩如玉,縱是連女子見了都自歎不如。
而走近他,身上總淡淡地縈繞一縷茶香,沁人心脾。
“孩子們,記得回去後將今天的九九口訣好好默寫三遍。”紅唇輕啟,他的聲音清脆悅耳,猶如叮咚泉音,令人溫舒怡心。
“是,先生!”孩子們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紛紛離去。
收拾好書卷,他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明朗的晴空,目光清亮如晶。
“冰兒。”清醇的聲音在身後輕輕喚道。
司洛冰轉身,淡然如菊:“悠然,你怎麼來了?”
段天歌走到她身前,幾月未見,思念如毒藥般,已將他五髒六腑折磨得疼痛難耐。
“冰兒,我是來接你回宮的。戰爭馬上要開始了,這裏會不安全的。”
司洛冰清亮的眸光微微黯淡,語氣緩緩釋出淡淡的愁緒:“為什麼平靜的日子總這麼快?悠然,你在害怕。”
段天歌猛地將她擁進懷中,仿佛要將她融入骨血般:“是!我在害怕!我怕我再也保護不了你。”
“悠然,該來的總會來的。我隻是不想看到你出事,不然我心會痛死的。”
司洛冰的雙眸就像浸在湖水中的水晶般盈盈閃爍,望著段天歌,這個溫暖自己一生的男人,她虧欠他太多,太多……段天歌伸出手指撫著她的臉,細細地凝視著:“冰兒,答應我,無論將來如何,都要好好地活著,為我!”
“悠然……”司洛冰淚湧不斷。
“別怕,我永遠會保護你。”縱然有一天,在天上,也會一直凝視著你,用自己的靈魂守護你。
他知道,對於這一戰,軒轅澈、霍禦風、夜風都已經等了很久了!而戰爭的結果隻有一個:他生我亡,或我亡他生!
冰兒,知道嗎?這天下,已為你而傾動!這天下之戰,不如說是為了紅顏一戰!
第二節 守 護
西涼易守難攻的地理環境,加之全國百姓對抵製侵占國土的憤慨激情,居然重挫了軒轅的前鋒部隊。
可是,突然一道傳言一夜間遍布西涼國上上下下。
六年前,仙淩山火蓮女乍現,便引起慘絕的血腥屠殺!六年後,火蓮女再現西涼,讓天下傾亂,血染山河,禍國殃民!
一時,百姓紛紛人心惶惶,戰爭的妻離子散,令他們心生恐懼,那股一心抗敵的信念陡然崩塌。
而朝野之上,找出火蓮女,交出妖妃的呼聲也漸漸響起!
“大王,怎麼辦?”夜箏看著劍眉緊鎖的段天歌,心急如焚。
“我,絕不會交出冰兒。”段天歌目光寒冷,握拳重重地捶在窗欞上!
“可是……西涼的百姓,大王要置之不管嗎?”夜箏驚然地看著他。
“我,寧願所有人為她犧牲!”段天歌轉過身,目光狠鷙。
“大王!你……忘了你還有墨兒嗎?難道你連他都要犧牲!”夜箏痛然地瞪著他,身子微微顫栗!
“箏兒,你帶墨兒回南焰吧。夜風念及兄妹情,不會加害你們。”段天歌長歎一息說道。
“段天歌!你瘋了!”夜箏痛心疾首地看著眼前的男人,這個她第一眼愛上的男人,他的才華、他的癡情,卻全部給了另一個女人。
她苦苦守望,一直忍氣吞聲,換來的結果是什麼!他,為了另一個女人,連兒子都不要!
恨,一點點自內心全部奔湧而出!
“我恨你!段天歌!”夜箏淚流不止,為什麼自己注定這般不被他珍愛!
是夏紫璃!是她!從第一次見她的那刻,她的噩夢便開始了!
“箏兒,你別這樣。是我對不起你和墨兒,是我害了你……下輩子天歌一定會償還你!”段天歌將她拉至身前,痛楚地沉聲說道。
“我要你這一輩子!箏兒要你這輩子啊……”夜箏不甘心地抱住他,心裏又痛又恨。
“對不起……這輩子,我都給了她了……”段天歌眼角泛著潮濕,那一眼注定了今生的緣分!
“你——太殘忍!”夜箏猛地推開他,目光恨意滋生。
段天歌想開口說什麼,卻終說不出,他緩緩垂下眼瞼,轉身說道:“明天我就派人送你走!”
夜箏突然朝天狂笑著,淚如泉湧。
七年!七年的等待!兩萬多個孤獨的夜,她苦苦守候,換來的不過是男人絕情的離棄……夜箏抹掉淚水,嘴角緩緩地勾起冷笑,轉身走出了寢宮。
一夜間,冰心書院被無數百姓圍攻,但諒及她曾資助過無數窮苦孩子讀書,一時,他們卻不敢對司洛冰做出傷害的事情。
隻是隨著戰事越來越不利,傷亡的家人越來越多,百姓有些按捺不住了!
段天歌立即派人去接她回宮。
看著門外情緒激動的百姓,司洛冰悲痛萬分!
“先生,你真的是妖妃嗎?”一位私塾的孩子站在人群中,疑惑地看著她。
司洛冰如鯁在喉,不知該回答什麼。
“先生,你教孩子讀書,我們很感激你,可是……可是,孩子他爹,他爺爺都死了,死在戰爭上……”孩子的母親抹著眼角的淚水,目光悲哀無助地看著她。
司洛冰頓然沉重地說不出一句話來……或許,她與生俱來的靜美與絕塵,竟讓圍觀的百姓怔怔然,直至她在侍衛的保護下離開,才恍然回過神來。
一進西涼王宮,段天歌便將她拉進懷中,仔細地看著她上上下下,直到確認她完好無事,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悠然,讓我出城吧!或許這樣,才能救西涼的百姓。”司洛冰沉重地說道。
“不要說了!我寧願犧牲所有人,也不準你出事!”段天歌緊緊拉住她的手臂,口氣有些冷。
司洛冰望著眼前的男人,心裏除了動容,就是無盡的哀傷……原來這天下之大,哪裏都不是我的容身之地……
深夜……
段天歌正緊張地和大將軍們商討明日戰事。
“軒轅國的精銳部隊定會集中攻占這個關口,這處地形險要,易守難攻,在四周埋伏弓箭手鎮守阻擋,應該可以拖延時間,撥三萬精兵從後麵包抄圍擊,來個措手不及!”
“大王,軒轅恐怕將從北麵攻擊,主要在這個地界,依大王所見?”
修長的指尖,在戰事羊皮地圖上微微一滯,段天歌雙目一沉:“埋伏在這裏!如果軒轅強攻……就魚死網破吧!”
“大王……”大將軍悲痛地看著地圖,仿佛已看到軍士們慘烈的橫躺沙場的畫麵。
“如果失敗,我段天歌以死謝罪。”段天歌雙眼猛地睜開,絕然地說道。
慘烈殘酷的戰火終在整個西涼蔓延開。
司洛冰心急如焚,時刻坐立難安。
整個王宮的人,隨之戰事的節節潰敗,對她的敵意愈發強烈起來。
司洛冰暗暗決定,無論如何要帶著寧兒離開西涼!
這天,晨光破雲,天邊雲蒸霞蔚,一副絢麗而又壯觀!
司洛冰親自捧著剛剛做好的糕點,來到了議政殿,適時,大門打開。
段天歌一襲白袍飄逸如仙,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下,亦如初見。
“悠然?”司洛冰微微恍然。
“冰兒,等會兒陪我去個地方,好嗎?”他笑容舒展,目光澈亮。
司洛冰靜靜地望著他,腦海不經意地浮現出竹音亭中飄逸如風的段天歌。
她不由揚起笑意,點點頭,然後微舉手中的糕點,就像當年一樣:“悠然,我做了蛋糕,我們一起吃?”
“好啊!”段天歌微笑如輕風。
鳳汐殿,段天歌推開了宮門,撲鼻而來一股塵土味。
“這是母後的寢宮。”段天歌撫過沾滿塵屑的梳妝台,沉痛地說道。
司洛冰腦海浮現了軒轅妍希靜美的容顏、淡然的氣質和最後離開時,滿目的愴然……然後,看著眼前的男人,心再次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