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怔道:“有……這等事!”
那人得意了,一點頭道:“千真萬確,決不欺瞞。當年聖上根基尚淺,為了叫你入朝,不知道費了多大功夫!這才叫聖眷隆重,千金相托啊!你們說說,陸大人算不算上頭有人?”
眾人立時轟然讚同,又開起玩笑,說和輔國公相比,他上麵雖然有人,卻是懶|迎|抽|插。
陸德海滿心震動,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在混水裏趟了半輩子,□□一提,他就明白了這種提拔意味著什麼。
真真正正的天子股肱!
當年聖上勢單力薄,花這麼大力氣拎他入朝,是要栽培羽翼,以借騰雲之力。幾十年裏朝廷治漓江,開科舉,平北疆亂軍,又收西南十二州,件件都是輝煌大業,樣樣有人扛旗作急先鋒。他看著那些人借此德高望重,留名青史,也曾羨慕聖眷隆重,暗歎自己不如人。
他本可和那些人一樣,甚至和輔國公一樣,成為國家重器,立不世偉業!
幾十年裏風雨動蕩,如今樁樁件件都到眼前。
“你若藏大賢能,就必有匡輔之時。”
那聲音莊嚴肅重,一遍遍再次響起。陸德海驀地戰栗,手上一抖,杯中美酒灑了一半。
當年他唱衰科舉,找關係調出了火坑。他一走,輔國公就頂了上去,沒幾年便做大,如今桃李滿天下,朝堂半數文武,見了他都得尊稱一聲座師。他悔之不迭,隻得怪自己沒眼光。後來治水忙了兩年,事務繁瑣,過手全是薄名微利。他看著這日子不到頭,便又跳到了樞密院。在樞密院他有了點權力,眾世家都來逢迎。他便借此廣為結交,娶了大族女兒,如願紮下根基。
再後來他左拉右攏,廣連網而深撈魚,也扶持了幾個小家族壯大。如今他左右皆牽連,上下盡羈絆,根基深厚,腳跟穩固。名頭拿出去,也堪稱一家之主。他一生奮鬥,終於滾得錦繡堆,進得金玉堂,對得起富貴榮華。
可是。
可是。
“你若藏大賢能,就必有匡輔之時。”
當年陛下把他拎入朝中,是真指望他匡輔的!可他卻早早站了立場,把那大賢能,拿來搏蠅頭利。
二十年鑽營,負盡了深恩那!
匡輔之時。他以為陛下隻是說說。他不過條泥鰍,朝廷裏四處鑽鑽縫子,找個熱乎窩。不登三公九卿,怎敢搶匡輔之功?——是了!他曾經要爭一爭九卿的!想要得覲天顏,匡輔大寶。那時候年少輕狂,把這虛妄誌向常掛嘴邊,成了人家笑柄。後來他就不說了。再後來,就……忘了。
陸德海突然站了起來,一拱手便告辭,轉身就往外頭走。
他得做點事。做點實事。
眼下朝廷在邊疆起事,要舉兵伐蠻族,正值用人之際。他不能為聖上領將帶兵,卻也一樣可以盡些微末力量。明日就爭取,籌糧餉也成,安流民也成,先勵精圖治,從小事做起。錦衣玉食久了,也沒什麼意思。人總得向上!
他還一個人修過壩呢!一個人救了兩郡百姓!那才值得投身!
他緊咬著牙齒,大步往外頭走,外麵等候已久的馬夫忙上來迎,笑道:“老爺耽誤了辰光,張家酒宴怕是要遲了呢。”
陸德海厲聲道:“什麼酒宴?成日就知道尋歡作樂!回府!”
他邊說,邊打開馬夫的手,自己往馬車裏上。那四駕馬車何等氣派,披錦著金,高輿大轅。他抬腿往上蹬了好幾回都沒使上勁,反扭到了腰,不由“哎呦”一聲。
馬車裏等候的美麗侍妾忙探出身相扶,好不容易才把陸德海扶上了馬車,便忍不住埋怨:“老爺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紀了,還逞什麼英雄呢?叫夫人知道了,又責罵我們服侍不周。”
陸德海呆了呆,一低頭,先看見了自己肥胖的肚子和鬆弛的手臂。
他下意識抬手摸了摸。這臉上,也滿是皺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