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如水,大雪紛飛,那風雖然寒涼,但清澈爽朗得沁人心脾,似乎每一寸骨肉都透著豁亮。朱虞摟著堯飛卿並肩坐了,半眯著眼細聞他的發香,沉醉道:“飛卿,我真沒想到此生,還能與你這般親近。”
堯飛卿接過宮人遞上的合巹酒,與朱虞一人一杯,拈在指尖。聽他這樣說,他微微笑:“咱們就一直這樣親近到死,可好?”
“當然好!等我們老了,誰先死,誰就在奈何橋上等著對方。咱倆此生為患無窮,估計就是下地獄的料,到時候奈何橋上見,咱倆共赴泥犁!”
堯飛卿看著朱虞神采奕奕的眸子,笑歎:“說甚麼傻話,這塔不是能滌清罪孽麼。”
“對對對,我忘了,是我忘了。”
堯飛卿笑,眼波一時粼粼。兩人交杯,朱虞飲下瓊漿,正要直起身子,卻被堯飛卿一把抱住。
朱虞聽著他微微的啜泣,輕輕撫摸他後背安撫:“如今我們已經成親了,三年之後謝子安回朝官複原職,那時我們三人又可以一起共處,我會賜他一個最美貌賢淑的夫人,咱們好好的過日子,天長地久。”
天長地久,海誓山盟。有情如此,夫複何求。
半晌,他聽見堯飛卿低低道:“不可能了。”
“我不騙你。朕是國君,金口玉言。”
“不可能了……他死了。”
朱虞驀地一驚,又覺得驚得完全沒有來由:“他不是回揚州了麼?”
“他回不去了。他的船,沉了。是我做的,我事先在船上鑿洞,用木塞堵住,又叫段岫扮成船夫,船至江心時,段岫會拔掉木塞。子安不會遊水,又有段岫在,他……必死無疑。”
朱虞臉色瞬間慘白,他感到寒氣從腳底呼嘯著湧上來,整個脊背都冰涼了,又覺得心裏很疼,仔細想想,又不是心,隻茫然喃喃:“你為何要這麼做……”
“他手中有京城守軍兵權,他活著,是威脅。”
堯飛卿死死地抱著他,指尖的酒盞跌落在地,灑落一地清輝。他感受著朱虞的重量慢慢全壓到自己身上,死死掐著自己背後的紅衣,他仰頭望著天,卻沒有流一滴眼淚。
三日之後,大雪未停,甚至愈演愈烈,皇城邊緣隱隱地傳來喧囂,旁邊的宮人眺望一番,喜道:“將軍,是陛下的兵馬進城來了!”
堯飛卿卻不理會,朱紅的華服外罩著素白的麻衣,衣擺鞋尖盡是雪渣,雙肩緊緊地勒著兩根粗重的麻繩,繩子的那頭係著一隻巨大的木棺。
他拉著木棺,向前傾著身子,一步一步在皇陵中踽踽,睫毛被風雪冰封,身上卻大汗淋漓,雙眼死死地盯住不遠處的一隻深坑。
凍紫了的雙♪唇顫唞不休,卻仍固執地微微開合,低低吟唱著聽不出旋律的挽歌。
棺槨在坑邊停住的時候,文靖皇帝的車馬趕來,他由侍衛扶下車來,孱弱的身軀包裹在厚重的狐裘裏,卻仍舊堅持著向堯飛卿走去。
堯飛卿坐在棺槨的邊沿,深深呼吸幾下,看著他走來,淡淡的道:“我已經按照你的計劃,該殺的人,都為你殺了。”
文靖皇帝伸手去扶他,被他揮手擋開,心下一驚:“你……”
“我還活著,不是為了你。”堯飛卿望著他,麵如止水,空得沒有半分表情,“我不配死在那佛塔,我的罪孽,不配滌清。”
他慢慢地站起身,筆直,穩健,風姿颯颯,紅衣裹風飛舞如花:“我還活著,隻是要做聖上的挽郎。”
文靖皇帝沉靜片刻,倏地躬身,對著雪地噴出一口猩紅。堯飛卿脫下縞素,為他拭去口邊殘血。文靖皇帝伸出骨節分明的雙手,拚力攥住他肩頭,方要開口,被他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