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老鼠磕頭(2 / 2)

王草魚家跟我太爺家隻有一牆之隔,出了門走幾步就到了。我奶奶出了家門一邊往王草魚家裏走,心裏一邊尋思,就這麼給東南牆角扣上兩碗飯也太委屈那些老鼠了。

到了王草魚家裏以後,我奶奶把晚上發生的事簡單跟王草魚家裏人說了一遍,隨後讓他們在院兒裏的東南角壘了個小窩棚,形似一個小祠堂,麵積也就二尺見方,小祠堂裏放上一麵牌位、一頂香爐,在牌位上麵寫上“鼠仙神位”,不但一日三餐供上兩碗倒頭飯,每到初一十五、逢年過節還要焚香祭拜,一來是讓那些老鼠受個香火供奉,二來,也算是回報他們的施糧之恩。

我奶奶回到家裏以後也弄了一個同樣的小祠堂,每天供奉。如此一來,人鼠相安無事。

我奶奶供奉的這座鼠仙祠堂,一直供奉到六六年文革時期,抄家的時候,讓紅衛兵給砸了。從一九四二年到一九六六年,前後不間斷供奉了將近二十四年,總的說來,那群老鼠占了大便宜。

公元一九四三年秋,全省饑荒基本結束,田裏的糧食有了幾分收成。

不過,不要問我糧食的種子是從哪兒來的,當時把人都吃了,怎麼還能有種子種地呢,這個我真不知道。大饑荒後期,消息被一個叫“白修德”的美國記者傳了出去,在國際上造成了輿論,國民政府頂不住輿論壓力,被迫從其它省份轉來河南一些糧食,或許老百姓們就是用這些糧食種的地吧。([美]白修德,賈安娜:《中國的驚雷》,第195頁:“白修德知道旱情固然嚴重,但如果政府停免賦稅、采取賑災措施,就能迅速減少災民的死亡人數,因為在河南省鄰省陝西就有大批存糧。然而,各級官員對災情總是輕描淡寫,力圖掩蓋真相。”)

這時候,全國戰事膠著,進入白熱化狀態,山腳下的這個小村落也不能幸免地彌散進了戰火的硝煙。

這天上午,村裏來了一支穿著土黃色軍裝的日本人,大概也就二十幾個人,挑著太陽旗,把全村老少趕到一起訓了一通話,每家還發了點糧食和衣服,當時那些日本人手裏還拿著糖果發給小孩子。

用我奶奶話說,聽別的地方的人說,哪個孩子要是不要糖果,就會被這些日本兵挖眼睛,不過在我們村裏沒出現這種情況。

從日本人那裏領到的糧食被我太爺全家先後吃掉了,那件黃鼠狼皮子一樣的軍裝,被我太爺扔灶膛裏當柴禾燒掉了。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日本人在村南頭兒和村東頭兒設了兩道哨卡,每個哨卡也就四五個人,倒也沒騷擾村裏的人,就是村民出入村子的時候得接受盤查。不過,村裏那些大姑娘小媳婦都不敢出門,出門也要在臉上抹一層鍋底灰,生怕被那些日本兵看上。那些天,我奶奶也一直呆在家裏不敢出門。

半個月後的某一天夜裏,村子南頭和東頭的哨卡同時響起了槍聲,響了大半夜,嚇得村民們貓被窩裏都不敢露頭。

第二天,有些村民到哨卡那裏一看,駐守在哨卡裏的日本兵全被人打死。有個膽子的村民還在哨卡裏撿了個“洋漏兒”,撿到一把日本武士刀。據那人說,那把刀非常鋒利,成人胳膊粗細的小樹一刀就能砍斷,後來在文革時期被人抄走了。

當天下午,一支數百人的國名黨軍隊經過村子進山,同時在村裏搶走了少量糧食。

第二天上午,兩架日本人的飛機呼嘯著從村子上空掠過,從飛機上投下兩顆炸彈,一顆落進了一戶張姓人家裏。這家人世代行醫,是村裏的赤腳郎中。郎中的父母、老婆全被炸死,僅剩下郎中和一個七八歲的男孩,男孩的右腳也被彈片擊中,右腿殘了,無藥可救。

這男孩名叫張敬安(真名),現在已經將近八十歲,長大後繼承了父親的衣缽,拄著單拐給村裏人看病,心底很好,對每個人都很好,他至今還活著,還在我們村子裏住著,我小時候生病都是他給看的。七、八年前我就聽我父母說他得了癌症,快死了。不過,今年夏天的時候我路過他們家門口兒,看見他正跟幾個人在樹蔭裏下象棋,癌症病人居然到現在還活著,真是個奇跡!

從他身上,我看了那句話,“好人一生平安”。

日本鬼子的另一顆炸彈,落進了我們家院子裏,房子被炸塌了一半,一家人全被悶在了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