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恢複了最初的態度,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再度對九阿哥笑臉相迎。

……即便那時候,福晉已經帶著孩子入宮探望宜妃了。

時間長了,九阿哥就問宜妃,為什麼不把碧桃放出去,畢竟她也不小了。豈料宜妃搖頭說,是碧桃自己不肯出去。

“她說她不願意出去,寧可守在這宮裏。碧桃說,外頭那些男人,哪一個不是三妻四妾的?她受不了那個氣,呆在宮裏反倒清淨。”

九阿哥聽了,半晌無語。

於是碧桃就這麼一年年的耽擱下來,和她同齡的宮女早就放出去了,隻有她,年複一年守在寂寂深宮,將黃金般的青春,消磨在看不見盡頭的宮廷歲月裏,像窗欞上精致的雕花,美麗,卻毫無意義。

今天因為斯傑潘這一問,勾起了九阿哥陳年的回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該唏噓還是該慶幸,也許正因為沒有嫁給他,沒有像府裏那些女人那樣,經曆種種失望乃至絕望,從而漸變出一種麻木無趣的平庸氣——如今的碧桃,看上去仍舊是個純潔美麗的姑娘,她的雙眸仍舊閃閃發亮。雖然大家都已經不再對她的出嫁抱有希望了。

正發愣著,九阿哥覺得斯傑潘又在他的手心寫起字來:“你是不是也愛過她?”

是不是呢?

九阿哥答不上來,慘綠少年的那點旖旎情愫,像秋日無聲的雨,落地無痕,甚至都不知算不算得上是“愛情”。

見他長久的不回答,斯傑潘鬆開他的手,沮喪地歪倒在床上。

見他這樣子,九阿哥笑起來,他也俯身過去:“又怎麼了?”

斯傑潘聽不見,但他也沒有睡,仍舊睜著一雙無光的藍眼睛。九阿哥躺下來,一點點用手指捋著他的金發,他湊得很近,幾乎能聞見斯傑潘嘴唇散發的香味兒——他剛剛吃了一碗玫瑰露,那種甜絮的東西九阿哥最最不耐煩,但斯傑潘向來嗜甜,就很喜歡。

斯傑潘摸索著,抓住九阿哥的手,他在上麵,慢慢寫道:“你為什麼不娶她?”

九阿哥隻是靜靜握著斯傑潘的手,他不知該怎麼回答,他甚至,也不願意回答這問題。

過了一會兒,斯傑潘慢慢抬起手來,去撫摸九阿哥的臉。

斯傑潘的掌心溫熱,九阿哥將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臉上,他忽然覺得,一股深深的疲乏和無意義感,從骨子裏源源不斷湧出來。

這讓他非常非常想要逃避,逃避一切,最好能夠逃到一個不接觸任何世事的地方,一個螺螄殼一樣封閉安全的場所。

“都怪你。”九阿哥喃喃道,“把我的螺螄殼兒給弄丟了,現在可好,回不去了。”

就像是聽見了他說的話,斯傑潘靠過去,把他的頭抱在懷裏。

那姿態,倒像是要給他遮蔽風雨一樣。

宜妃的生日,就在五天以後,九阿哥為此準備了豐厚的禮物,嫡福晉、側福晉的肯定得跟去,弘晸那幾個孩子也得跟著去,想到此,九阿哥忽然意識到,這樣一來,家裏就隻剩下奴仆守著斯傑潘了。

宜妃地位不低,宮裏人來人往的,再加上宴席,肯定得忙到天黑才能回來,難道這一整天,就讓斯傑潘一個人守在家裏?

九阿哥思來想去,做了個決定,他要把斯傑潘也帶過去。

九福晉一聽,不樂意了:“額娘的生日,爺怎麼能把一個洋人帶去?宮裏那種地方,哪是他能進去的?這萬一傳到萬歲爺耳朵裏……”

九阿哥不以為然:“把他一人擱家裏,萬一跌著碰著怎麼辦?今天咱們都不在家,他得一直熬到天黑。那太可憐了。就讓他跟著咱們,出去透透氣也是好的。到時候在額娘那兒找間空屋子安頓下來,誰都瞧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