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書房,康熙隻是呆坐著不動,李德全更加擔心,他心想,那位韋姑娘到底和皇上說了什麼?怎麼皇上出來就這副神氣了?他也仿佛聽見他們在高聲爭什麼,但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怎麼能把一個五六十歲的老皇帝給說成這樣?
他不敢放康熙獨自坐那兒胡思亂想,於是自己琢磨著,給康熙沏了碗茶,小心翼翼端上來:“皇上,天兒有點起風了,您要不……添件衣裳?”
康熙沒反應,然而過了一會兒。他忽然道:“李德全,太子今天過來沒有?”
李德全道:“皇上要傳太子爺麼?奴才這就讓人去毓慶宮。”
康熙呆了呆,擺手道:“不必了。”
他坐著呆想了半日,才又道:“古人說。養不教父之過,如今太子三番五次讓朕生氣、著急,難道說,這都是朕教給他的?”
李德全嚇了一跳,顫聲道:“萬歲爺。您這是說的什麼話!”
康熙輕輕歎了口氣,讓他退下了。
要是旁人,這樣信口開河指責他,那麼康熙根本不會反複思考,他隻會勃然大怒然後把對方拉出去打一頓,但是,茱莉亞又不同。
這女人,太奇怪,太不一般。按理說,她應該是雍親王那邊的。該為了孩子和孩子的生父,謹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錯才對。但她偏偏肆無忌憚地刺激他這個天子,看似柔弱無反抗之力,卻又完全不懼怕自己的威嚴。要說她是出於什麼不可見人的目的,才說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話,卻也不是……心懷鬼胎的人,才恰恰不敢激怒自己呢。
她和康熙見過的所有女人,全都不一樣。
茱莉亞的那些話,讓康熙非常生氣。但是生氣的同時,他還真是一點兒都沒法反駁她。沒有人從這種角度來看問題,所有的人都覺得是太子不好,要麼拚命慫恿康熙廢掉太子。要麼就苦勸他再給這個逆子一次機會……
還從來沒有人當麵指責他說:這孩子變成這樣,你這個做父親的,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胡鬧!胡鬧!”康熙輕輕捶著桌子,他自己都覺得荒唐,竟然被一個二十幾歲的女子給說得啞口無言!
然而晚些時候,太子來宮裏給他請安。康熙又不由內心難過。
太子複立,原是無奈之舉,他原指望太子能吸取教訓,把這儲君做好,但沒想到權勢再度回到手中,太子首先做的卻是黨同伐異,他把當初具名保八阿哥的那些官員一個個整得求爹告娘,就連管轄地界發了大水,他也去克扣人家的賑災糧——就為了當初這官員沒保薦他而站在了八阿哥那邊。
如此猖狂悖德、如此自私狹隘,這樣的人,一朝登基,會變成什麼樣?
難道太子的性子又偏又壞,都是自己管教出的問題麼?
想到此,康熙不由含著淚水道:“你怎麼就是不長進呢?”
太子胤礽一聽這話,嚇得一個哆嗦,趕緊跪在了地上:“兒臣最近舉止失措,還請皇阿瑪責罰!”
他都不知道他錯哪兒了。
看他嚇成這樣,康熙又想起茱莉亞的話:你給他的全都是痛苦,到頭來,他返回給你的,也隻能是痛苦。
想及此,他稍許緩和了顏色,將胤礽叫起來,讓他坐在自己身邊,撫著他的肩膀,和他絮叨起兒時的瑣事,康熙說起胤礽生母過世,自己多麼難過,一心想把他培養成人中龍鳳,那時候康熙年輕氣盛,有時確實會急躁些,太子做不到位的,他就不免生氣。
“朕當初,讓你背那麼多書,做那麼多功課,也是為了讓你早點成材。現在想來,反倒是欲速則不達了。日子長得很,又何求一時呢?今日背不出書,明日再背就是,又何必罰你跪在地上背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