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蘭花嘴唇翕動，仿佛窮盡畢生勇氣開口，用家鄉語言向女主人說了一句祝福的話，可惜沒有得到回應，顯然，對方會的並不多。但對小蘭花而言，這已是在異國他鄉最好的慰藉，男主人對自己不感興趣，擁有話語權的女主人不像傳說中那樣狠毒，反而十分和藹，甚至知道些遙遠西域的事物——這哪裏是奴隸受苦的地獄，簡直是天堂。
“跪下。”來自天堂的女主人忽然冷下臉，小蘭花還沉浸在幻想中，意識在現實和美好憧憬之間遊離，膝蓋搶先軟掉。沈淵掛上最喜歡用的清冷麵孔，目不斜視，仿佛腳下跪著的隻是一個物件。
“以後不許說胡語，這裏是中原，你的主子是中原人，你說的話讓主人聽不懂，你就是想造反。”
奴就是奴，主就是主，即便親近如盛秋筱，沈淵也永遠保持著分寸，壓根不給她機會癡心妄想。
胡姬生存不易，早些明白道理有好處，沈淵存心震懾，果不其然，小蘭花四肢顫栗，本就偏白的臉蛋此時更不見一絲血色，她親眼見過一名同鄉被打死，隻因為沒有及時揀起女主人掉落的手帕。
“奴婢不敢，求您饒了奴婢。”小蘭花不停磕頭，眼看腦門起了淤青，沈淵使個眼色，電光石火間，緋雲已將人拉起來，沈淵蹙著眉，心裏暗道這小胡姬的反應也忒劇烈了些。
平心而論，她不需要對胡姬有惡意，甚至有點同情。小蘭花被緋雲帶出去吃飯，臨走時腳都是軟的。沈淵一點都不開心，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總無緣無故要發火。
她做不到六根清淨，對人世間的感情仍然有所渴盼，所以會允許緋月或緋雲開玩笑，無人時同姐妹般相處，可這種希冀具有高度間歇性，她不能承認自己有弱點，又無法真正清心寡欲，日積月累，這種矛盾讓她變得像隻炸藥桶，稍不留神便被引燃。
世人以為花魁矜貴自持，也不過是條可憐蟲罷了。
“緋月，撤下去吧，我不想吃了。”沈淵最後用兩口湯，吩咐丫鬟收走，獅子貓跑回來，毫不客氣地趴在沈淵腳底睡覺，渾然不覺美人蹲下來，輕輕撫上它的背毛，柔軟潔白，溫暖入微。
沈淵不喜歡現在這個樣子，記憶中自己也爛漫過。情緒壓抑難解，她忽然隻想和貓兒待在一起，畜牲不懂人言，無論她哭或笑，雪絨的眼睛永遠幹淨。
“姑娘，奴婢把小蘭花送回去了，她現在跟著春桃，暫住西邊廂房。奴婢從小廚房拿了碗陽春麵，還有蒸餅，她大約能吃得習慣。”緋雲很快回來，輕聲上前稟告。沈淵抬頭，桌子已收拾得差不多，於是親手將貓兒抱起，讓丫鬟們各自忙去，自己要休息一會兒，有了精神再找尹淮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