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正是柳渠陰,隻有她敢火上澆油,對師父極盡諷刺,始終陪伴著柳青庵的隻有這個徒弟。女孩十來歲的年紀,長得大氣,性格也風風火火,不知道親爹娘是誰、是哪裏人氏。柳青庵沒娶過老婆,隻能供她吃飽穿暖,像個男孩子一樣囫圇養大。後來有個女子出現在酒館,柳渠陰管人家叫師娘,在她的照料下終於開始穿紅著綠,插花戴朵,方知自己也很漂亮。
無人知曉她來自何方,隻不過在柳青庵的酒館吃了杯酒,甚至沒有過一句白頭偕老的諾言,兩個人就如同相識了幾輩子。柳渠陰什麼都敢說,趁著兩個人都喝多了酒,催促他們何時給自己生個弟弟妹妹,不出意外,挨了師父的手板。師娘對她一向包容,這次竟也不阻攔,隻捂著紅透的臉蛋衝回房間,接連好幾日都低著頭,見了這師徒兩個也不愛說話。
她是個漂亮的女人,可惜命不夠長,老天也覺著她好看,要將她收回去。亂兵流寇到處擄人,柳青庵退縮了,沒有拚命保護,更沒敢上去追,隻能眼睜睜痛失所愛,還被徒弟心中留下永久的汙點。最終是柳渠陰帶回來一支殘破染血的木釵,告訴男人,女人連屍體都被砍成兩半,自己就地埋了,這輩子都不會告訴他墳墓在哪兒。
“若真有山神,也會看不起你,還會為自己和你這種人一同陷入留言而感到奇恥大辱。”
柳渠陰對柳青庵說著最惡毒的話,卻再也沒受過一丁點責罰。一夜之間,酒師白了半邊頭,徒弟的臭臉色在他眼中無異於良藥,他承受得越多,心裏的愧疚就能減輕得更多。很快柳渠陰看破了男人的心思,當麵罵他懦夫,休想利用自己擺脫懲罰。
“我要她成為你生生世世的夢魘,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你日日夜夜想著她、看見她。我的好師父,你放開她的時候,想過她會怎麼死嗎?”柳渠陰穿著師娘最喜歡的白色衣裳,長長的頭發披在身後,用一支橫笄挽起一半,雪白的臉,烏黑的發,仿佛地獄上來勾魂索命的鬼,“爹!我不是你親生的,她也不是我的娘,可為什麼我能為她豁出去,我能為她不要命,你就不能啊!”
一語成讖,柳青庵從此再也沒睡過整覺,總覺得那半截木釵有了生命,夜夜守在他床頭,將女子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他不害怕,反而感到安慰,自欺欺人地以為愛人回來。他在精神恍惚的狀態下釀酒,陰差陽錯釀出一壇絕味,酒入愁腸,酸甜苦辣一口嚐盡,清濁輕重峰回路轉,柳渠陰問這酒叫什麼,柳青庵想也不想就說,三生釀。
酒館的生意從那時起好轉,柳青庵堅持認為是亡人在天之靈保佑,柳渠陰卻永遠和他唱反調,說這世上哪來的鬼神,要是真有,為什麼自己從沒見過,師父也沒撞過?所有怪力亂神的說辭,不過是懦弱的人掩耳盜鈴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