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仁茶隻喝了一杯，剩下大半壺都賞給了四個小丫頭，緋雲領著她們去廚房生火煮飯。花魁憑窗托腮而坐，頭發沒有拆，隻是將釵環都卸了，身上換了家常衣裳，藕荷對襟綢衫襯得膚色嫩生生，頸下裝一對素銀金魚扣，魚眼睛點了顆米珠紅琉璃；雨過天青垂線裙寬鬆熨帖，纖腰不盈一握，銀線紡織成千絲萬縷流蘇樣，不需加額外紋繡，整個人看上去好似一朵出水芙蓉。
她撐著臉，胳膊肘有點酸也不願意放下，或者叫丫鬟進來給自己揉一揉。她心中不安，為了數月來所發生的、所經曆的。
分明當年河畔初遇，一眼驚豔的是離雪城，沈涵中意的妹夫也沒有別人。可為什麼，隻是接觸了幾次，開始還讓她厭惡的淩亦珩，卻總是不講道理地闖進她的思緒中。
沈淵很清醒，自己不能再與這個人產生瓜葛，天潢貴胄，這四個字不是寫在紙上可以撕毀的筆墨，而是實打實的枷鎖。今日在長生觀，假使一著不慎，往後再見就是貴與賤、君與臣，沈淵不可能令家族蒙羞，那麼她身為墨觴晏，一位皇子鐵了心要納通房，她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還會搭上沈涵……沈淵聽過故事，數十年前，當今皇帝是如何得位，如何鎮壓朝堂，那才是真正的血雨腥風，區區冷香閣裏女人的明爭暗鬥與之相比，不過是黃口小兒過家家。
花魁試圖逼迫自己多想想樓中事，比如盛秋筱，和她相好的周公子是誰？她從不打聽別人枕畔睡著哪家兒郎，但略微斟酌也能猜到，那個所謂的周小姐大約不是為了兄弟的婚事來說好話，十有八九給了秋筱委屈受。
鶴羽大氅暖和，裏頭的衣裳卻單薄，被墨觴夫人看見難免皺起眉頭，叫養女快點坐下，又讓水芝拿手爐給她。隻有母女兩個用飯，桌上也擺得滿滿當當，銀耳湯溫在食盒裏，揭開蓋子甜香氣便隨著朦朧水霧婉轉而出。
“知道你憋著話，先吃東西暖暖身子，我慢慢告訴你。”墨觴夫人也端了碗銀耳，眼睛向桌上掃過一圈，對沈淵道：“何嫂子忙了一下午，做的都是你愛吃的。山上人多不多？我聽水芝說，小姐出門時穿得厚實，現在雖是在家裏，過來這一路也有風，你不應該換了衣裳。”
沈淵手裏捏著調羹，低頭抿了一口，照次答道：“我知道夫人疼我。在路上沒凍著，碧桃她們也得力，屋裏早就燒好了爐子，回來就是暖烘烘的。我換了這身兒，坐在屋裏還覺得發熱，結果人就犯懶，再到前頭來的時候，就沒願意再穿一次衣服。至於長生觀呀，還是人山人海，我還拜訪了顧先生，可惜不巧了，今兒他沒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