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十四 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上)(2 / 2)

曾有人當麵質疑,柳渠陰是否抱了心思,事成之後要分名分的一杯羹。她樂不可支,差點笑疼肚子——日子太無聊,老天爺在給她解悶兒麼?女人多的地方是非醃臢多,後宮的鶯鶯燕燕除了爭風吃醋,可還知道柴米油鹽價值幾何,可還曉得麥穗韭菜區別幾處,可有半分值得她混跡其中。

她年紀不小了,卻還沒想好今後的去處。陌京繁華十裏,奈何不像個可以作為歸宿的地界。她原想著走走停停,最後留在哪兒都認了。

詩中說,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柳渠陰從東北的雪域來,從小沒見過陽春明媚,要去的地方也非旖旎水鄉。她總是孑然一身,懷裏揣著厚厚一疊銀票,都是柳青庵畢生積蓄所換。其實那位聲名遠揚的釀酒師傅,心愛的女子香消玉殞,自個兒也英年早逝,他這一生的長度,或許連旁人的小半輩子都不比上。

沒有婚配,自然沒有子嗣,遺物並著一身所學的好本事,全都留給了徒弟柳渠陰,那個他從路邊雪堆裏撿來的嬰孩,大男人不懂如何撫養,好歹將她拉扯長大。後來,那個美麗又帶著點俏皮的女子闖進小酒坊,也在他心裏生出了根。事情發展得逐漸很有趣,柳渠陰似乎比自己師父還要喜歡她,認準了她就是未來的師娘,一口一句叫得親熱。

再後來,美好總是消失得太快,令人措手不及。柳青庵的懦弱沒有害死他自己,卻叫兩個女子墮入深淵。應當說,他們都沒有好的結局,酒師這一輩子本就不長,最後那幾年再也沒有清醒過,鎮日混混沌沌,口中念叨著某個名字。柳渠陰從來不勸阻,甚至無數次想,要是他就這樣醉死了,好像也算不錯?

下去到閻王麵前、到師娘麵前,深深跪下,叩頭認罪。當然了,也得師娘心中無恨,願意在奈何橋上等等他。活著的時候來不及說的話,死了之後,柳青庵就能有勇氣說出口嗎?

柳渠陰感激他的養育之恩,卻也看不起身為七尺男兒,連自己枕邊人都護不住。那年她也不過堪堪豆蔻嬌娥,猶敢仗劍闖出去,千裏萬裏尋到師娘,和著血與淚將其安葬。

於是她再不相信“情”這個字了,尤其男女之間,再多纏綿悱惻的情話都不過是水月鏡花。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這樣的話,還何必要先糾纏在一處?雲遊四海的途中,她曾路過一處朱雀祠,柳渠陰跪在娘娘的神像前,看著那美人傲骨栩栩如生,鄭重其事地磕了三個響頭——此生隻願遊戲人間,不談情愛,不觸真心,無所羈絆。

本來麼,她也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有無手足,不需要給誰傳宗接代、延續香火。沿途走過寒暑盛夏、風林霜花,師娘留下的半截簪子被她陪葬在了柳青庵墳中,沒給自己作為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