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差也不過這樣了麼,或者,落個和族姐一樣的下場,隻可惜了腹中苦命孩兒,沒來得及見天日,就要和她一道接受暗無天日的人生。
她以為會被斬草除根,沒成想看淡生死之後,自己清明豁達起來,反而時來運轉,平安生下一個健康的男孩,白胖又可愛,哭聲洪亮,人人見了都說麵相有福。
聽說在她生產昏厥時,男人下令,若她不得救治,整個禦醫所都要陪葬。誰知道是真是假呢?左右她免於一死,並且母憑子貴,得了應得的奉賞,居一宮正殿,穿九鸞翟衣,還有了一個獨屬於自己的小小戲班。
有得必有失麼,她還是不得出門,煩悶了就聽戲,在自己的宮室院牆內來來回回地逛,又命下人擺了好幾缸子蓮花,接天蓮葉無窮碧,開放時大捧大捧的嫣紅粉白,連打著探望名義來看笑話的人見了,都要驚歎不已。
蹉跎汲營十餘載,天真少女熬出滿胸膛算計,矜持千金終學會獻媚爭寵。隻在對著自己孩兒時,母子連心,血脈相融,隻有身上真真切切掉下來的骨肉永遠不會背叛,更不會離棄。
她親手做了鬆黃餅,領著孩兒求見,婉轉道,自個兒想明白了,前塵過往皆為虛妄,願從此安分守己,做個相夫教子賢良人。
那年她的孩子未滿十歲,她的籌劃剛有一點起色,就險些遭遇滅頂之災。所有人都是一樣的,無論嫡庶尊卑,隻能吞下驚惶,咽回恐懼,另忍受著骨肉分離之苦,戰戰兢兢守在四方城中,生死有命。
天不亡她,世事歸複太平,她的孩子也齊整回到身邊,不似別苑那可憐的美人姐姐,小半輩子的青春搭在一個男人身上,為他生育子嗣,還替別人撫育不討喜的幼女,到頭來親生骨肉妙齡夭折,辛苦撫養大的義女也留不住。
那個男人看重嫡庶,正宮永遠尊貴,東邊不會易主,就算大勢已去,也輪不到她們母子。
人人自危,唯獨她的境遇蒸蒸日上,很快一人之下而已,左鄰右舍無有能平分秋色者。她看得出正妻不喜,對自己倒也維持著客氣,兩下許多年沒有過分庭抗禮的時候,蓋因犯不上,同為苦命人,相煎何太急。
她還是愛聽戲,卻迷戀上一出《長生殿》,男人不喜歡,她就躲在自己的屋子裏,召喚女先兒獨獨唱來聽。據說京城有個梨園,最出名的就是這一曲,可惜名伶不肯擇枝而棲,向來特立獨行,有錢也難飽耳福。
“什麼了不起的,咱們主子若是喜歡,真傳召他,他敢不來?”陪嫁侍女的年紀也大了,口齒仍然快利。
孩兒弱冠之年,有了自己的府邸,她送出很久,臨門一腳不得踏出。那是個很孝順的孩子,苦苦求來恩典,她得以喘息半日,到梨園親耳聽了一曲,果然金聲玉振,雲起雪飛。
臨走時候,台上三弦落,琵琶起,聽周圍的賓客講,這是晏姑娘來串場,比正主兒更稀罕。
她沒有留下聽,隻在心裏羨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