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冷,南方的點心不易做得,原料就難找見。花魁娘子任性了一回,纏著水芝跑遍城裏集市,終於買來,又在自己院裏灶上生火,由緋雲親手蒸成。她不貪這口新鮮,所得不多,全都包了起來,有更深的用處。
點心被侍女送去觀鶯床前,這個遍體鱗傷的客居女子已經睡下,被褥蓋得嚴嚴實實,還求著仆婦,給房間裏點上兩三個炭盆,說怕夜裏會受凍——“咱們莊子裏幾十年,何時聽說過凍著的?真真是小家子氣。”薛媽媽得了信兒,不禁連連搖頭。
左不過是苦頭吃多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人之常情。老媽媽明白這個理兒,卻難無視一個女子每逢進食便狼吞虎咽,稍微勸阻便要瞪起雙眼,又鼓囊囊咬著腮,馬上要哭出來的委屈樣。
這哪裏是救了一條性命,分明是攤上個祖宗麼。
這種事就算要和莊主講明,也沒有辦法開口的,隻能慢慢地、隱晦地提。尹淮安不說什麼,薛媽媽也心領神會,約束著下人不許亂嚼舌根,對觀鶯也如常以禮相待。
好在苦頭沒有白吃,觀鶯雖怕饑寒,貪飽暖,到底長了記性,不敢再與人為惡,一味囂張跋扈,曉得現如今寄人籬下,死裏逃生已經是天大的幸運。她心裏掖著把小算盤,極盡所能地想長久留下來。
薛媽媽指了個小丫頭近前照顧客人,名喚東蓮,自小被賣的,記不清自己的年紀,看上去也就十三四歲。平時獨自對著東蓮,觀鶯改了頤指氣使,遇見薛媽媽進來,更是做小伏低。
她更想能見一見這裏的主人,軟磨硬泡聽說那是一位極好的男子,家財萬貫又儒雅隨和,且至今無有妻室。與盛秋筱不同,觀鶯也很清楚自己身份,卻覺得是種便利,能助她更好洞悉男人心思。
冬至佳節,薛媽媽包了餃子,觀鶯想好了由頭,借著道賀也好謝恩,良辰美景,正好自己發揮,卻不想尹莊主要出門,自己忍痛打扮好,隻得人走樓空。方管家和薛媽媽雙雙守在主人書房前,表麵恭敬客氣,其實人人都看得出,這個女子的意圖太明顯,著實瞧不上。
出師不利,觀鶯灰溜溜躲回客房,等到深夜,觀鶯遲遲聽不見歸訊,侍女又催促,她隻好服藥躺下,懊惱天道不公,竟狠心一次又一次讓她窮途末路。
東蓮放輕腳步,仍逃不過假寐觀鶯的耳朵。糕點已經冷了,還是擋不住長久饑餓養成的對食物的敏銳。斑斕糕的香味十分特殊,觀鶯捕捉到一點,立刻來了精神。
曾經嗅到過的,在某個驕矜漂亮的女子房裏,還有一壺好茶,讓她惦記了很久。觀鶯忍不住捏著被子,努力克製自己別下床翻看。
終是墨觴晏害了她,給她希望又殘忍掐滅,任由她萬劫不複,春簷巷的日子生不如死,安知彼時,這位冷香花魁正端著高高在上的姿態,和誰把她當個笑話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