辯解蒼白無力,她逐漸懶於開口,習慣了孤身一人的戰鬥,每每趁著新月昏沉,照不清夜行身影,翻躍上城牆,躲在一方垛後,遠眺與故鄉相反的方向。
她再努力,也望不見那片蒼涼荒漠。
都是身不由己,都是受製於人。
曾有個俠女曳劍策馬,落雁平沙,鋒刃過處金石崩裂,馬兒長嘶破天窮。大漠之地輝照烈烈,不見半分中原春泉泠泠。柳渠陰於絕境之中遇見她,莫名開始一段追隨,不問來路,不知歸途。
她們見過沿途的奴隸,其中正有昔日敵國高貴的公主,嬌弱美麗如待放的花兒,亦被鐵鏈牢牢禁錮,棲身囚籠,茫然輾轉,肌膚再不見白玉般的精致,殘敗如委地蒲柳,好似故土坍塌淪陷的城樓。
柳渠陰止不住地喘息,喉頭緊繃著想要嘔吐。滅國之痛是別人的,她想到的是慘死的師母,為著這一遭,同行的俠女救了渠陰的命,還傳授她武功,她也始終沒辦法喚人家一聲“師父”。
身邊俠女已經白衣沾沙,單手牽著馬兒韁繩,劍鋒直插入地,握緊劍柄猝然重重跪下,朝著囚隊離開的方向,似欲捉住那位奄奄一息的公主。徒勞良久,她咬牙抬手,向敵國廢墟的方向凝視一眼,仿佛在緬懷一個文明最後的印記。
“柳渠陰,”俠女終於道,“回你自己的家去吧。”
直到過去許多年,柳渠陰葬了柳青庵,再次離開東北,雲遊四海,才回到了那片荒漠,觸目可及皆是砂礫,殘垣斷壁仍立在原地,平添淒涼。她小心借力翻過牆頭,憑著記憶摸索找到曾經的別離處。
年歲太久,想起來心中也生了隔閡,原本對那俠女有著深切的懷念,身在其中卻沉澱為迷茫。邊塞戰火早就平息,也不知當初被歎息過的公主今何在,會否對蒼梧恨之入骨?
柳渠陰始終捉摸不透,當年的俠女,為何對那公主如此同情,為何對個蕞爾小國如此眷戀。
一時間訥訥無言,風沙拍麵似乎叫她清醒,穿過漫長厚重歲月,重溫當時的心境。那是一種言語不足以表達的悲慟,掩蓋於層層偽裝之下,不為任何,隻為苟且偷生。
可惜了……可惜初見時,她那樣英姿颯爽,逆著人流朝自己策馬而來,整個人仿佛光芒萬丈。
昔年一別,柳渠陰便知這輩子無緣再見了。不曉得她去了哪兒,餘生過得如何,可曾了卻夙願,與那公主再會一麵?
或者說……這大漠日間炎熱,到了夜裏卻寒芒籠罩,常年寸草不生,荒無人煙,除了風塵喧囂,再沒有外物打擾,竟就是俠女為自己挑選的埋骨地嗎?
也好吧,也好吧。像她的脾氣,隻要是臨了沒有落淚,都算好的。
若是將來沒得選,柳渠陰也樂意效仿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