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荷露雖團豈是珠(2 / 2)

柳渠陰低眉迷眸細呢喃,全不顧七八句能否進星辰耳中二三。小樓琴女咿咿呀呀輕攏慢撚,她一酒師守候火爐絮絮語,安知兩相較量誰當先。

“罷了,乏了。”星辰擰眉,已不耐煩,徑直叩盞叫她挑破陰謀詭論,有話直言。

“我倒問大人,覺著煮酒待客話心語是哪一計?”酒師笑笑毫不在意,“你我皆是他人手中傀,萍水相逢小酌一杯也非全是逢場戲。”柳渠陰仰頭自飲,唇珠沾染殘酒一點:“真到瀕死一線時,我聽見那苟活裏的呼吸皸裂淌血。與其鎮日苦痛纏骨,不如赴火投身,隻為著我們逃不過生死,還切不斷傀絲。”

酒師自說自話,燙酒暖身腮頰醺透,寒夜痛飲本是人生一快事,口中吐出的卻是盡數淒厲淒慘淒涼。星辰耳膜陣陣發痛,手中瓷盞漸涼透骨。

柳渠陰笑意嘲諷,道說墨觴夫人甚穩,在驚慌彌漫開之前,連夜命人埋了素兒和商媽媽。

“告訴你這些的時候,我應該先端正跪下,一杯潑了祭天地,一杯灑了敬神鬼,隻盼著下輩子生在尋常人家,收斂鋒芒,再別落個一身反骨,陋室陰冷,暗裏偷生,到頭來死態淒涼,瞳孔散花。”

“她一生庸庸碌碌少交鋒,誰料到臨了臨了難善終。大人啊,你受命於人來除了她,卻如何知曉她陽奉陰違暗周全,兩麵三刀戲天家,才保著你家主子心尖兒上的人好生長大。”

酒師字字緊逼句句厲,饒星辰身經百戰難抵鋒芒,卻聽咄咄相逼猶未盡:“你看,夜昏沉,燈如豆,她的下場就是我們的明日,傀儡命薄,早晚殘破,誰都不屑得多看一眼——戳心嗎?大人,隻有實實在在疼了,才會想起來,我們還擁有些什麼。”

“夠了!”星辰猝然狠握拳,“無論你想做什麼,最好收起你的意圖。”

暗衛怒罵,自個兒咬牙切齒,隱忍不發,縱著柳渠陰太過洋洋灑灑,鋪陳恣意,未及站穩腳跟便急著登台作戲,難不成隻為博個口舌痛快?但凡這三寸不爛之舌軟和些,藏好滿身爪牙,她也能容得下一段小醜跳梁。

如那台上折子戲,哪怕再爛俗的戲碼,尚且有餘地叫伶人開嗓咿呀。

何必說什麼傀儡牽絲,身不由己,一步踏出,再無回頭,一生或一死都是押花賭命,那些會踽踽掙紮的,隻有蒼白的飛蛾。

“那麼大人,深夜造訪又是為何?這樓裏沒有小郎君,大人是為了權利,富貴,還是想來賞一賞昨晚上留下的斑斑血花?”酒師兩瓣唇間話語刻薄,手中酒盞線條圓滑,恰如天上半輪月明。

星辰語塞,竟隻得任由她亂語曾見過山河烽火,流離夢碎,在上位者無視案幾堆簡,自以為垂眸悲憫,指尖回旋纏繞傀儡盤絲,誰知道棺木深處滋生的陰霾黴毒是為哪般。

“那時候呀,我見過很多家夥們,要麼長籲短歎,要麼大罵天道不公,最後他們滿地屍橫遍野,無一幸免。大人啊,夜還長,你聽我一句……罪孽從來無法抵消,我們都是劊子手,可我們,也可以是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