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已經有過不愉快,她覺得,也無必要繼續強作客套:“公子既見過了觀鶯,便該知這世道之下,女子生存之艱難。晏兒無福無德,隻求明哲保身,往後少來往才是正理。”
花魁用著最輕軟的語氣,說著最堅定的字句,聲聲擲地鏗鏘。月光無端暗了一陣,是過路雲帶著墨色,黑夜也能陰天。遠處的星星終於得了機會,盡情散發著光芒,可惜同樣是冰冷的,銀白色的星點零落撲閃在黑幕之下,像不合時宜的流螢,隨時可能被吞噬。
“當日在長生觀,姑娘敬奉三官,誠心摯意天地可鑒,怎會無福?至於,無德?”話到此處戛然而止,折扇公子收起扇子,叩進自己另一手手心,轉過身原地徘徊,看似即將離開。沈淵揣測不會如此簡單,果然,他又倏地大步折回,看見她仍在原地未動,反而閃過一瞬間的驚奇。
他微微俯下身,眼神雪亮如刀刃,得寸進尺樣逼迫花魁與自己對視:“為報養母,甘入風塵,這樣高義的女子,姑娘怎好說自己無德?”
沈淵後背生涼。對麵男子的口氣遠比威脅更讓她毛骨悚然,鬥篷襟口的風毛被吹起層層細紋,下擺卻紋絲不動,她穿得這樣厚實,還是開始覺得冷,想來要有風雪了。
不會是玩笑的,她能清晰感受到對方何等地有備而來。這樣很糟糕,就像一腳踩空,已經掉進陷阱中的獵物,後知後覺已為時晚矣。
她的身世並非不可告人,至關緊要的是西北,是沈涵,隻看被誰窺破,又被誰加以利用。
早多少時候,折扇公子的身份就被沈淵深深懷疑。加之北岱的事,她恐懼極了會因為自己,唯一的手足被卷進漩渦。什麼聲名、清譽,統統都是虛的,怕隻怕成為誰家砧板魚肉,任人宰割。
“什……”
“噓。”
花魁目光一凜,飛快想好說辭,頗抱了幾分魚死網破的決心。剛發出一個音節,已被折扇公子豎起手指,攔在麵紗前要她噤聲:“阿晏認為我有說錯?風寒霜冷,姑娘執意逗留,可當心別凍壞了。何況還有許多的話,站在這兒說,似乎不太合適。”
他很堅決,鐵了心要和她談一談。這種博弈很無聊,根本談不上男女之間力量的懸殊,完全是來自折扇公子的單方麵碾壓,沈淵不想接招,又被脅迫著無處可逃。
早上和觀鶯也是如此,短短一日之內,接連兩次被旁人壓倒勢頭,以至於想要落荒而逃,花魁真忍不住懷疑自己在夢中未醒,或是無意撞見什麼荒誕離奇的東西,還沒明白過來,已經損了氣運才會如此。
許多的東西,她可以不相信,卻免不了驚慌畏懼。而現實中人心紛繚,其可怕程度遠勝過鬼神。
更遑論那紫金階上,萬人之巔,臣民敬服仰望的至尊位下,朱樓院裏,隱藏了多少父子猜忌,兄弟鬩牆。榮耀的頂點,也是人性最脆弱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