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幾年裏,沈淵隱藏自己的身份,不叫離雪城知道她是西北的女兒,若沒有沈涵出現,她打算就以墨觴晏的身份嫁過去,或者等到哪一天,兩個人可能會分道揚鑣。沈淵覺得,自己不算頂尖的聰明,可也如觀鶯所說,並不癡情。
那會兒,她從來沒想過可以與親人再團聚,早就習慣了做墨觴家的身份。生身家族遠在千裏之外,又十多年不複回歸,她記不得,也不覺得有必要時刻掛在心上。
因而,自稱墨觴晏時,沈淵問心無愧,根本算不得欺騙。
可是後來呢?
三個人聚首時,尷尬的隻有沈淵一個。沈涵和雪城他鄉遇故知,又或將結姻親,酒逢知己千杯亦少。沈淵全程陪在一旁,將心上人的神情悄悄打量。
那一次,她琢磨出一個令自己難過很久的答案。
雪城或許在意她,可是肯定不愛她。
不然的話,這個男人眼中,為什麼沒有一丁點的失望呢?哪怕隻是轉瞬即逝也好,再深愛的人,得知自己被經年地欺瞞,也是應該有情緒的。
兩個男子把酒言歡,沈涵注意不到細枝末節。那之後某天,兄妹談心,他問小妹是否傾心。彼時沈淵欲言又止,末了輕輕點頭,說了一聲“是”。
究竟是不是呢?沈淵自己也在思考。
大約……當時的確是的吧。
園子再安靜,白日也有各種響動,聽不見更漏聲。過去約莫兩盞茶,冷美人總算覺得手酸。她直起身,輕輕揉著手腕,一時想不到該做點什麼,抬眼望見臨窗妝台,菱花鏡下胭脂青黛安靜擺放,幾支妝筆插在瓶裏,瓶口點綴的瑪瑙丹朱煞是可愛。
已經有許久,不曾在眼角描一朵海棠了吧?
冷香花魁摸上自己光潔的麵頰,清水芙蓉,天然雕飾。早起洗漱,用茉莉花香胰子淨麵,塗過山茶花露,擦了薄薄一層新製的玫瑰珍珠膏便罷,沒有再取香粉按一按,稍作裝飾,更莫提描眉點唇。
曾幾何時,眼角一抹海棠紅是花魁阿晏的標誌,襯得桃花眼眸瀲灩剪水,冰雪美人平添嫵媚。如今天寒,她恐舊疾複發,重新隱於深閨安養,不必再露麵人前,一應妝飾難免疏於打理,琥珀瞳仁少了一點陪襯,也時有黯淡無光了。
銀紅胭脂細細勾勒,七瓣海棠栩栩如生。其他便罷了,唯獨這一項,沈淵從不讓丫鬟動手,再久沒有描畫,也是輕車熟路。
桃花宜室宜家,海棠卻更有熱烈情韻。沈淵和折扇公子說,好看的花兒自己都喜歡,其實她不願告訴那個人,最愛的花兒隻有海棠。
離雪城也說過,正紅過於莊重老成,而嫣紅之類又襯不起她的清冷,唯獨海棠色嬌嫩,又不失穩妥,她穿戴起來很好看。那時她十四歲,即將加笈,情竇初開,正處在最依戀於他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