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呼嘯,黑雲遮頂,月光與星光結伴逃離,腳力慢了一分,沒躲過湮滅的命運。緋月全無睡意,聽著沈淵講述的聲音越來越輕,低眸看去,自家主子的眼神也暗了,像是進入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
大丫鬟卻不知道,這是沈淵慣有的偽裝。就像沾酒便會臉紅如丹霞,其實根本沒有醉,並非刻意而為之,就像上蒼曉得她會與世隔絕太久,必然缺乏某種圓滑玲瓏的能力,便賜予她的一道天然屏障。她的思路清晰如山泉,曾經的場景當時看不清楚,此刻卻一幕幕叫囂著浮現。
她與緋月講,那間草房四處漏風,年幼的自己和另兩個孩子一起,被一對十來歲的姐妹護在懷裏。每個人都在瑟瑟發抖,她瘋狂地思念母親,菀青夫人的音容笑貌卻逐漸模糊不清,在鋪天蓋地的混沌中消亡殆盡。那對姐妹的懷抱是陌生冰冷的,隻為了在席卷肆虐的恐懼之下苟且求生,遠不似生母身上溫馨綿軟的慈愛氣息。
地上的孩子掙紮嘶嚎,哀叫淒慘異常。沈淵是高門大院裏的小姐,她從未聽到過,也完全想象不到,一個人竟可以發出那樣絕望的聲音。
“後來有一年,我在山上行走,看到獵手布下陷阱,野獸落於其中,被人們捕捉、被宰殺時,發出的叫聲如出一轍。”沈淵忽然睜開眼簾,翻個身抬肘支著下頜,勾唇看著緋月:“那時我震撼極了,頭一次發現,原來生而為人,也不比動物高貴多少。互相殘害,彼此算計,虛與委蛇……或許,人還不如動物。”
她印象中,人牙發泄過了獸欲,拽著婦人的頭發,將她拖出了門。那個孩子躺在冷硬的地麵上,赤身裸體,遍布血汙。婦人的慘叫從不遠處傳來,所有人都安靜如石頭,恨不要屏住呼吸。
過了很久很久,直到外麵一絲動靜也沒有,才有一個年輕女子左顧右盼,牙一咬,壯著膽子爬過去,查看那個孩子如何。她隻稍湊近,趴下臉瞧了一眼,立時嚇得幾乎發狂,雙目圓瞪,大張著嘴倒吸冷氣。孩子好像還有一點知覺,喉嚨裏發出幾絲破碎的聲音,女子瞬間失了控,顫抖著手撫摸上孩子的臉,眼淚撲簌掉落,砸在孩子臉上的髒汙,一丁點都衝刷不動。
被女子的情緒感染,每個人都紅了眼眶,雙肩顫抖。不約而同地,他們連哭泣都沉默無聲,生怕招了人牙子回來,下一個遭殃的隻怕就是自己。沈淵身在其中,震驚更甚於害怕,硬是沒有掉一滴淚。
“從那會兒,我便記得了……骨氣,手腕和鋒芒,一樣也不占的人,一旦落進底層,大多不會有好下場的。”沈淵重新躺回枕上,合了雙眼如釋重負。
不知不覺間,講故事的人睡著了,聽故事的人臉上多出兩行淚痕。緋月抹抹眼睛,下了床替沈淵掖好被角。有了地龍,園子裏的夜比樓裏更暖,體寒怕冷的人可以安睡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