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時……有還無。
沈淵心中默念著,愈發覺得眼下這般也很好,兩重的身份,兩重截然不同的幸福。
留在養母身邊越久,她越覺得認祖歸宗並不是那麼堅決不可,甚至於若一腳踏進沈氏宗祠,將來的路隻會艱難。雪城不過一樂師,隻比優伶好出一點,斷然高攀不上官家小姐,不過匹配一個商人女子,還是當得起一句門當戶對。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成為墨觴晏,實在是沈淵的意外之獲。
她手上有凍瘡,每逢發作痛癢不堪,腫脹破裂,除了啼哭毫無辦法。墨觴夫人請來名醫,幾番望聞問切,終於配出一副膏藥,連著塗了兩年才見好,才有了如今一雙纖纖柔荑。
凍瘡從何而來,自然是孔雀山之變,為保命不得不藏身雪洞,蹣跚爬行,惹上內外一身傷病。
沈淵記憶猶新,那夥賊人高舉火把,在山上叫囂了很久很久,當時的壓寨夫人舍命相護,讓小女兒得以藏身。瘦小的女孩渾身凍得瑟瑟發抖,不敢出一絲動靜,老天可憐,賊人雖然幾次擦肩而過,終歸都沒有發現她。
直到孔雀山重新掛了白,她聽著外麵沒了聲音,實在忍不下去,才敢壯起膽子,一寸寸試探著爬出了雪洞。天已經再次黑了下來,慘白的月色映著雪色,淒淒伶伶,孑然幽邃,將她的身形妥善掩藏在其中。
上山之後,沈淵很少到後坡行走,不熟悉地形,這會被茫茫大雪一蓋,她更是什麼也認不出了,隻能憑著一點印象,記著土匪阿爹曾經教過她的話,朝著林子越來越稀疏的那個方向,一步一步艱難前行。
山風偏偏在這時起了,風雪無情,大片大片像刀子,尖銳地撲打著女孩的麵孔。沈淵早已麻木,感覺不到疼,隻是身上好冷,也好餓。起初她堅持著,沒一會就覺得自己快要被抽空了,腦海中茫然空白,隻剩下一股要活下去的念頭,支撐著身體機械地向前挪動。
到了後半夜,風雪稍停,可是她再也支撐不住,一頭栽了下去。積雪冰冷的觸感讓她有一瞬間清醒,那時她隻有七歲,卻有種徹悟打心底油然而生。
這一定就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吧?
似乎每一次遇上絕境,必然都是在漫無邊際的大雪裏。身上沒有力氣,順著陡坡翻滾,不知多久後停在一片平地,沈淵躺在雪中,已經流不出來眼淚,任憑四周死一般寂靜的暗夜慢慢吞噬了自己,等待終結的降臨。
她是沒辦法思考更多了,就像一隻折翅的伶仃孤鳥,悄無聲息地被落雪慢慢掩埋。再醒來,已經身在一座溫暖的車廂裏,旁邊守著一個丫鬟打扮的姑娘,見自己醒來很是激動。
往邊上是一位麵容慈愛的婦人,溫柔地摸了摸沈淵額頭。沈淵沒有反抗,感覺到很踏實,似乎回到極年幼時,在生母身邊安恬的辰光。
再後來,沈淵重新昏睡過去,被帶回了墨觴家,徹底轉醒之後,那位婦人成了她的養母,新的故事才悄然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