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淵說到激動處,一揚手中利刃,劍柄上懸掛的流蘇劍佩一陣叮當作響,當中那塊青玉平安扣映著燭光一閃,正好晃到了陸子青的眼睛。
他終於仰起臉來,看著麵前這一對男女,良久,發出“咯”一聲怪笑:“稍稍受了些挫折?花魁姑娘你怕是過得——太順風順水了吧,哈哈!我從出生起就飽嚐白眼,連生父都不待見我,嫌是因為我,才遲遲娶不到正頭夫人!”
陸子青的眼睛猛地向上一翻,怪異地盯在沈淵臉上,“我一朝中榜,本以為翻身之日就在眼前,誰知那婦人如此歹毒啊,我那父親,也隻是聽之任之!他早已有了嫡子,怕的就是我日後蓋過他們風頭去,反過去給他全家難堪!哈哈、哈哈哈……我為何不再去考一次?哈哈……”
他仰著頭,閉著眼大笑一陣,笑到自己喉幹氣短才肯罷休:“我,被她燒了詔書,哈哈、咳、咳咳……正如你所言!”
話鋒一凜,他那陰沉沉的目光移到折扇公子身上:“等我聞訊趕到時,詔書早就成了一把灰燼!他們對外卻說,是我自己醉酒荒唐,不慎毀了詔書!我因此遭了內廷訓斥,不僅丟了榜眼做不得官,還一並被擼了貢士之身!不僅如此啊!還五年不得參加會試,哈哈……”
陸子青洋洋灑灑說了這一大篇,條理倒也算清晰。末了,他盯著沈淵陰森森地又來了一句:“墨觴花魁,剛才她叫你什麼?小姐?看來你在這尊貴得很,怕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你哪裏知道人間疾苦啊……”
“你住口!”沈淵眉心猛地一跳,忽然而暴起揚聲嗬止了他,“人間疾苦?你也配說這四個字?”她兩步上前,橫過劍身挑高陸子青的下巴,彎下身子與他對視,一把拉開自己右手袖口:“你看清楚、看仔細了,這就是你說的尊貴?這就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暴露在空氣中的手臂白白淨淨的,像鮮嫩的白蓮藕。就是這麼一段好看的手臂上,赫然一片駭人的淤青,以中間兩道最深,青青紫紫地蔓延開來。
“你縱使有百般不如意,也是閑散富貴公子的無病呻吟罷了!你怨恨生父嫡母,可他們可曾對你動輒打罵?可曾圖謀害你性命?當年你被我丟了出去,我可聽說,是你父親把你拖回家去,讓你躲開悠悠之口!也是你父親,又到這冷香閣中砍砍殺殺,揚言要發賣我!若非冷香閣早有防備,你以為,我今日,還能在這和你廢話嗎?”
沈淵言辭激烈,聲音卻不高,語調也不急躁,可讓人聽了無端後背發涼。折扇公子在後麵,看不見沈淵的神情,也看不見她手臂上怎麼了,隻能看見她的背影,纖纖弱弱的一個人,說出的話卻擲地有聲。
聽她的話,莫非在人前驕傲冷漠如她,其實也如尋常風塵女子一樣,受盡屈辱嗎?這樣想著,折扇公子看向她的目光愈發複雜,忽然有點想回到最初目光交彙的那一刻,補給她一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