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觴鴛險些繃不住,觀鶯險些裝不下去,剛回來的水芝險些笑出聲。沈淵故作無知無畏,招招手要接過銅壺。水芝上近前來福了福,墊著厚厚的巾子托著壺底,讓開了沈淵,笑道:“還是我來吧,這水可燙呢。”
“嗯,也好。”沈淵向後閃開,撩上袖口又拿過擂茶棒。水芝提壺向擂缽裏衝水,沈淵隨著一圈圈緩慢攪拌,濃鬱的香味飄散開來。
茶湯起初綿稠,近似於墨綠色,水芝略停了停,沈淵細細攪過幾圈後,空出位置示意繼續,水芝又衝進滾水。這次沈淵攪拌的速度明顯快了許多,茶湯逐漸變得均勻,顏色淺淺亮亮的,是很漂亮的麥苗色。
沈淵衝茶時,墨觴鴛沒出聲擾她。一直等到水芝放下了銅壺,沈淵停下了攪拌,墨觴鴛才回過臉看著觀鶯:“如此安排,你可願意?”
觀鶯猛地低下頭,整個身子趴在地上,聲音便從地麵傳來:“觀鶯願意!多謝夫人,多謝小姐。”說到“小姐”二字時,也許隻有她自己能聽到,牙齒互相磋磨的咯吱聲響。
此時沈淵已分好了茶。墨觴鴛揮揮手正要遣觀鶯下去,卻被沈淵截了胡:“夫人別急,都說吃擂茶講究見者有份,我瞧著,觀鶯好歹跪在這兒半天了,不如叫她也吃一盞?”榻桌上赫然擺了四盞茶,沈淵手背支著下巴,倚著大靠枕,半邊身子歪在桌沿上,乖乖巧巧地看著她的養母。
“你呀……”墨觴鴛隔著空氣點一指頭沈淵額頭,吩咐水芝端了一盞茶給觀鶯:“你也起來吧,嚐嚐小姐的手藝。吃過這盞茶,就回房間去思過,好好想想自己的錯處,別走錯了路子,最後後悔的,那隻能是你自己呀。”
墨觴鴛最後這幾句話,頗有語重心長的意味。她並非春簷巷裏那些個黑心的老鴇,多少年前,她也是墨觴家的大姑娘,棲鳳城裏的一顆珍珠。觀鶯這一樁事叫她大吃一驚,退一萬步講來,哪怕觀鶯先與那祁少爺說了謊,過後再來找她商議如何圓謊,墨觴鴛也是會幫她的。
這是個如何膽大妄為的女子?對自己尚且如此狠心,若是換成別人,她豈非要更心狠手辣?潑辣輕狂,做小伏低,她變起臉來都不需要一眨眼的工夫,實在叫人不得不生疑,她的嬌豔皮相之下,是怎樣乖戾的心思。
沈淵一言不發,看著觀鶯扶著膝蓋站起身,忍著痛謝了禮,從水芝手中接過茶盞一飲而盡,連連稱讚了一番,而後告退離開。她一直看到門扇緊緊合上,才放下手坐直身子,朝同樣剛剛收回視線的墨觴鴛笑笑,隨之又撅起嘴,滿臉上寫著委屈。
“夫人剛才好凶的。”
這一聲拿捏得恰到好處,委屈巴巴又糯聲糯氣,一雙手十根手指交錯繞在一起,小幅度地互相叩打,垂著腦袋又悄悄向上打量,十足的孩子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