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那夥計慌神,趕忙說道,“有勞小哥,真的是性命攸關,不然怎麼也不會在這時候過來叨擾的。”
他手指夾破了皮,血慢慢流下來,夥計看得心虧,聲音壓低了說道,“不是我硬推你,看你也不像是富裕人家的,你可知道我們家大夫是這城裏的神醫,平日裏看診的診金就不便宜,如今大節下要他出診,你可拿得出三十兩銀子來?”
許子安楞了一下,“要三十兩?”
“可不是?實話同你說,大夫確實在家,正預備去城東嚴老爺家出診,嚴老爺的小妾不舒服,才教人送了二十兩診金過來,你若要請動大夫,可不就得多些銀兩?這麼著,大夫略早些走,到你家看了診,再去城東也來得及。”
“隻是我看你眼下也籌不到這麼大筆錢啊——不如找別家?總便宜些。”
“不行!他的病不是一般的症候,非得你家大夫看才行!”許子安咬了咬唇,冰凍幹裂的嘴唇破了皮,留在嘴裏一絲血腥。“我去籌錢!”說罷轉身奔去。
“窮酸樣兒,真能籌到三十兩還用得著犯愁?”夥計嘀咕著,伸頭往外看了看,一陣寒氣撲來,他縮了縮脖子,又聽到內屋有咳嗽聲,知道是大夫要茶,趕緊關上門去伺候。
此時北風刮得緊了些,像是又要下雪了。
“什麼?三十兩?”
張大嬸吊起一雙三角眼,薄片子嘴砸吧兩下,嚷道,“哥兒當我是有錢人家?隨隨便便就拿得出三十兩?再者說了,這三十兩夠窮苦人家過上一年了,哥兒倒是好大口氣,開口就要?就算是為你兄弟瞧病,哪個神醫用得了這許多?別是被誆了吧?”
許子安臉色蒼白,站在張大嬸門前,屋子裏的融融暖意透過半開的門撲到身上,想著逸春還在冰窟一般的屋子裏生死未卜,心底裏便更是急恨交加,“張大嬸,我在這城裏真的沒有認識的人,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但凡有一點兒主意,我也不會張這個口。我知道這非情理之中,可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求您發發善心吧,如果再不請大夫,我怕逸春過不了這個坎!——求您了!我求求您了——”
眼淚掉下來,雙膝也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
張大嬸哎呀一聲,忙去摻他,卻摻不動,隻得甩手說道,“不是大嬸心腸硬,大嬸知道你們倆不容易,有難處,可你們也是瞧得見的,這巷子裏的都是窮人熬日子罷了,誰家也沒有閑錢。我家才添了小孫兒,媳婦還坐著月子,靠他父子倆出去零碎謀個活計,也是度日艱難,不然我們這一大家子,又怎麼都擠在這一間屋子裏,倒把那一間賃出去?還不是要添補兩個?”
許子安靜靜跪著,半晌沒說一句話。
張大嬸歎了口氣,往屋子裏去,不多時又出來,拉了他的手,塞了一串小錢。“三十個子兒,大嬸也隻能幫到這裏了,去藥鋪抓副藥給你兄弟喝,若是閻王爺不要他的命,自然挺得過來,若是他——”
“不——他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許子安的話音有些冷,聽來每個字都是淡淡的,看他眼睛卻紅了,隻是再不肯淌下淚來。
院子裏的花燈忽然滅了,屋子,井台,歪脖子樹借著張大嬸屋子裏明晃晃的燈火打上了光影,半明半昧,跪著的人沉浸在暗影中,手中的銅錢死死攥著,硌得手心生疼。
三十個銅錢買不來逸春能用的藥,許子安心裏頭明白,卻往街市上走了一圈,帶回了一大包小食。紙包放在桌上鋪開,有糖包,酥酪,玫瑰餅,涼果,甜耳朵,鋪了一桌,甜香在屋子裏散開,合著剛剛燒上的炭火氣,真仿佛是過起節來。
逸春恍恍惚惚睜眼,想說話,卻連一個音也發不出。方才許子安替他抹淨了臉,換上衣裳,整好床褥,他看得出他才哭過,替他做這些時,卻偏帶著笑,隻說大夫們都愛過節,出門看花燈去了,隻好先忍著,先把這節過了再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