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裏夾雜著無盡春光,越過重重時空競相傾瀉,流轉著去向遠方。而對於這片土地,上蒼似乎再不肯賞下半分眷顧。
此時四月良辰,原該是萬妍爭芳的好光景。然而舉目望去,戰馬鐵騎颯遝奔過,斷壁殘垣滿映視野,往昔風光,竟像是一場夢。
卞有離跪坐在地上,對土地廟外麵百姓集結出城的號召置若罔聞,隻是緊緊握著席上師父的手,除了這個,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離兒,”躺在一張薄席上的老人微微睜開眼,發出斷續模糊的聲音,“我……不該帶你來。”
不該?
每每有人說到自己不該如何如何,基本可以推斷一下:事情已然到了難以挽回的地步。
這個推斷一般不會有誤,畢竟一件事若沒到絕路上,大多數人很難正視自身錯誤,發出如此有深度的感慨。
可誰又能想到,這座一向安寧和樂的邊陲小城,在他們來的幾日後,竟會爆出兵變。
卞有離自幼跟著師父,在荒無人跡的山中長大,遠離人煙。這才第一次出穀,走了沒幾個月,誰知就能遇上大亂。更麻煩的是,一直帶自己的師父還突然病了,且這一病就病得結結實實,連走動都不能。
他雖一直在師父門下學本事,可惜隻學文經武道,於醫術上並不精通,不敢輕易用藥。
然而此地若想尋個靠譜的醫者,恐怕,也並不比指望師父自己立時好起來的希望高上多少。
唯一的師兄倒是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好醫術,此時人卻不知還在何處遊曆,更加指望不上。
兵荒馬亂裏,無醫無藥,實是進退維穀,束手無策。
卞有離今年二十歲,但細究起來,他出門在外的本事,著實沒有幾分。
整整二十載,他於一方隔絕的天地之中,長長久久地不諳著世事。
這個境地下,他絞盡腦汁,也沒能絞出半分對策。
在城裏留了幾日,卞有離看師父的模樣,不僅沒有起色,甚至隱隱有了日薄西山的意╩
但師父是最重要的,而且他跟著貴人走,也方便把酬謝還上。
於是卞有離馬上答道:“那好,我跟你走。”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多謝你助我。”
言語雖周全,卻不知這句謝,謝得對是不對。
阮羲心安理得地受了謝,同時很自然地點了點頭:“你叫什麼?”
“卞有離,字浮青。”
阮羲吩咐江延帶人給睡著的師父騰了一輛馬車,又派過去大夫在那處看守,然後對卞有離道:“有人看著,你放心。浮青,那個馬車太小,你來我這邊坐著如何?”
卞有離見師父被妥當地安置好,自然沒有跟恩人作對的挑剔,毫無異議地答應著進了那輛最大的馬車。
江延從安置卞有離師父的馬車裏回來,坐在車外,聽見裏麵的隱隱約約傳出一句話:“我叫阮羲,字澤安,你叫我澤安即可。”
他似乎聽到了什麼匪夷所思的東西,緊握著手裏精致的馬鞭,不知想到些什麼。
第二章
阮羲跟卞有離介紹完自己名字之後,本還想說些其他話,然而馬車晃動帶給他的暈眩感實在來勢洶洶,迫得他不得不住了嘴,靠在坐墊上閉目不言。
卞有離並沒有不適,他毫無反應地任馬車前後左右地搖,仍是一臉平靜。
不過閑著也是閑著,卞有離就一邊打量這阮羲,一邊憑著多年跟隨師父學的本事,加上出穀以來獲得的些許見識,在心裏給了眼前的人一個大體評價。
長得極好,麵相清俊溫雅,應屬不錯的性情;身上是雲緞的衣袍,暗紋巧繡,非富貴人家難以穿戴;隨從很多,排場也大,應該不隻是有錢,大抵還應有些尊貴。
不過,要何等尊貴,才會在剛經曆戰爭的邊陲擺出招人耳目的陣仗呢?
卞有離不得其解,便微微皺眉思索著心中疑慮。
阮羲被顛得醒也不是,睡也不是,無奈地睜開了眼,就見對麵的人蹙眉看著自己。
世間有諸多種類的罪過,而叫美人煩憂,大概其間是最令人難忍的。恰如看著一朵嬌花被冰雹侵襲時,隻要尚有餘力,總忍不住上前替花遮上一遮,不願見它委屈到狼狽的模樣。
阮羲現下就是這種心情。
他看著卞有離略帶拘謹地守在車子一側,正襟危坐,眉目間思慮重重,自以為懂得了美人所憂,立即開解道:“浮青,我已經囑咐人好生照料你師父了,無須擔心。”
卞有離微微愣住,然後“嗯”了一聲,便轉頭掀了簾子看外麵。
一同行路的日子走走停停,回頭一算,竟也過了半月有餘。
中途卞有離的師父間斷地醒了又睡,每每說不上幾句話。他雖然沒多少清醒的意識,所幸臉色正常了,到底讓卞有離放心不少,起碼看著是性命無虞。
一行人離了邊境,所經之地日見繁華。譬如此地,單看這鋪衍數裏的坊市,客行不絕,就知道差不到哪兒去。
“澤安,”卞有離看著車外不住叫賣的攤販被落在車後,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