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是正在讀初三的表妹。
“哦,好,讓她進來。”我撐起身,半靠在床背上。
“哥,你好懶哦,這麼早就睡覺。”小丫頭一進來就沒好話。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比你勤奮數倍。”打擊90後的小丫頭是種無窮的樂趣。
“我開燈咯?”
“開吧,學到哪了?先讓我看看數學書。”
初三小朋友的幾何,無非是橢圓方塊正著放倒著算,背完公式,誇讚了小孩幾句“真聰明”,“挺厲害啊”,小朋友立即心花怒放的得意起來,於是趁熱打鐵,又出了幾道由習題演變來的題目,“加油啊。”
小可一副“看我的吧”的自信表情。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全都晾在表麵。
不像某人。
頭有點痛,以至於小可問桌上的紙能不能打草稿,都沒意識到是什麼紙。
不一會小朋友就興高采烈地拿給我看她的成果,鉛筆的草圖小心翼翼折疊四方,隱約透過紙的背麵有密密麻麻打印的小字。
有關地藏,有關誦經,有關佛,有關鬼神。
笑,笑,隻好笑,身體慢慢地沿著床往下滑,笑。
又是一個笑話:模模糊糊的記憶裏,有個笨蛋看到一則又是堪稱真實的故事:被診斷為肺癌的某佛教教徒某天夜裏做夢夢見地藏菩薩無比和藹地看著自己,接著慢慢走進他胸口的病源之處。第二天他醒來再去做檢查,竟是醫生誤診,原來隻是肺結核呀!
笨蛋急匆匆地踩著坑窪的泥地穿過菜場往兩層的小閣樓跑。破舊不堪的玻璃黏糊糊貼著“打印”的紙張,下半部分還在空中飄。耳邊是小販的呼吆:賣菜了誒,兩塊五一斤賣了誒!日本青菜!”
煉獄般的六天,笨蛋雙手合十虔成地捧著它,懷著無比美好的心願,讀了一遍又一遍。
他睡前問自己,你相信地藏菩薩出現在夢中,真誠地聆聽你的心願嗎?
他想了想,搖頭。
他醒來又問自己,今天還讀嗎?
他認真地點頭,毫不猶豫地。
迷迷糊糊居然被連拖帶拽扔進了醫院,隻記得出租車是虐人心魂的綠。拜托,我真的很怕看到綠色。
不太願意地醒來,白色口罩遮蓋住半個臉的人。我發出“似乎都長得一樣啊。”的感慨,被告知發燒發到42度,好好躺著。
就好好躺著。 仰麵朝天,看點滴瓶裏的液體一滴一滴又遠及近,仿佛能聽到“嗒嗒”聲。
水平線走過整體的四分之三的時候,終於忍不住翻了個身,背都麻了。
查房的護士好奇地望著我,這才注意到自己已經淚流滿麵。
他走以後第一次哭。不在追悼會上,不在收拾遺物的時候,不在看到同桌翻他筆記的課上。
在醫院裏。
因為:才躺了半小時就受不了要改變睡姿,而他要兩小時才有人幫忙翻一次。我在他身邊,整天隻顧著念些沒用的東西。現在還偏偏好死不死地想起那天,他輕輕擁抱我:對不起,你看起來有些瘦,我是說,也許我真的不太會照顧小孩。
該對不起的人是我,可是我去對誰說?他真是個小心眼的家夥,這算對我的報複嗎?眼淚止不住地撲撲往下掉。掉過的時間蔓延過無數個黑夜。
世界從不曾因誰的離開而改變,我卻一直期待著。
世界從不曾因誰的離開而改變。
這樣的“改變”渺小的幾乎看不見,所以我要建立殺手組織,他們覆蓋世界的每個角落,在某個時間的點,一個彈指,全世界的殺手同時行動,在被殺掉的壞人背後貼上:“紀念我的愛人:Jin.Sparrow”的標簽,再自殺。
一定能引起不小的轟動吧,比之“這個變態真是變態到家了!”大家應該更好奇“Jin.Sparrow是何方神聖哦?”於是Jin.Sparrow的名字家喻戶曉,會有很多很多的人開始認識他。
原來他是個這麼好看的男人!原來他是學識淵博的教授!原來他的家世如此不幸!如果有人有幸了解到他生活的每個點滴:原來他這麼有愛心!原來他這麼善良!原來他這麼完美!來來來,最後再創建個以他名字命名的什麼,流芳百世,供後人膜拜。
而在如此多的讚美之後,我一定會被與之成正比的罵聲淹沒:“誒,隻可惜這麼好的教授教出這麼個敗類!”“真是瘋狂的人渣!”再或者:“真是戀師的死變態。”
不在乎。
可惜我沒有“不在乎”的資本。
我還是我,F大二年級生,成績不上不下,數學見長,經常會逃課的渙訉。
我還是我,被家裏人討厭,被母親稱作“沒出息”又不得不承認是她兒子的渙訉。
我還是我,長得很帥,胸無大誌,從小就立誌靠“臉”吃飯的渙訉。
我還是我,放了那些個空屁,放完還是乖乖夾著尾巴,一聲不響地緊咬牙,我要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