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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這幾日也不知怎麽過來的，渾渾噩噩，不曉世事，兼之老眼昏花，看不清遠處的事物，連床邊昏暗的燭火都覺得晃眼。
一個多月臥床不起，我心中有數，此番怕是熬不過了。
前幾日，老友維琳特意從臨安府趕來探我，見我躺在床上，形如枯柴，懷想當年在徑山說佛對偈時的意氣風發，不禁老淚縱橫。這些時日他無時無刻不陪在我塌前，怕是心中也明白，一眨眼的功夫，我也許就去了。
呼吸深重。
我吃力的抬眼瞧了瞧外麵的天色，心中坦然：此生至此，再無明日。
維琳見我氣息奄奄的模樣，慌亂了神色，匆忙將手上佩戴了幾十年的佛珠摘下來放到我手中，在我耳邊大喊：“端明勿忘西方！”
這老和尚……平生在佛法中打滾，卻偏偏還看不透這佛中真諦。若是我還有些許力氣，也必要嘲他幾句。
可惜此刻，我是真的一絲力氣也無了。
佛曰：緣起則生,緣落則滅。
佛曰：一花一世界 一葉一如來。
生生死死，任其自然，著力即差。
誠然，西天實非吾之所往，倘若上蒼憐憫，當讓吾再回眉山……
第一章 不墜
“景先，別在那看書了，快去陪陪你娘。”
“是，爹爹。”我應了一聲，放下書，從椅子上爬下來。
走出書房，穿過天井，熟門熟路的走進對麵的廂房裏，抬眼一看，正好見到娘坐在桌邊的圈椅上和丫鬟一起做著女紅。
見到我來了，娘莞爾一笑，衝我招手道：“景兒來啦？快過來。”
我連忙走過去，道：“娘，你怎麽不好好躺著休息，倒起來做女紅了？”
娘聽了，撲哧一笑，扯了扯我的臉蛋說道：“人小鬼大。娘又不是生病，哪能老躺在床上，這幾日天氣不錯，也該活動活動。”
“可是爹爹說，娘過幾天就要生了。”
“穩婆也住到家裏了，物事也都備齊了，哪還能出什麽事？就是不知會生個小子還是丫頭……”
我低低應了一聲，不再多說。因為這事我心裏有數，娘明日就會生產，誕下一子，後來取名蘇軾，字子瞻。
景佑三年十二月十九，蘇家大院內的人早早就起來了，隻因當家主母忽然腹痛，眼看就是要生了。穩婆、丫鬟通通進了主母的廂房，其他人則在外等候。還好情況順利，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廂房內就響起了嬰兒哇哇的叫聲。
身旁的爹爹長出了一口氣，這時一個丫環抱了小小的繈褓出來，大聲道：“恭喜老爺，夫人生的是少爺！”
爹爹接過繈褓，喜形於色，大叫了三聲好：“這孩子小名就叫和仲吧。景先，過來瞧瞧你弟弟和仲。”說著蹲下`身來，將繈褓湊到我麵前。
我踮起腳探頭一看，繈褓內的嬰兒渾身通紅，皮膚皺巴巴的，眼睛緊緊閉著，此刻好像已經哭累，所以不再喊叫。
我說不清心中是什麽感覺，畢竟這世上恐怕少有人能像我這樣親眼看到自己剛生出來的模樣。
“和仲……”我輕輕喚了一聲，然後摸了摸嬰兒蜷縮在胸`前的小手。
爹爹笑了笑，直起身來將孩子交給一旁的奶娘，然後進廂房探視娘去了。其他的人也開始各忙各的，很快走的一個不剩，獨留我一個人呆呆的站在院落中，浮想聯翩。
這一切簡直太過匪夷所思。
我明明記得我已是個花甲之年的老頭子，躺在床上就要咽下最後一口氣，可待我猛吸幾口氣清醒過來的時候，竟然發現自己躺在一片河灘上，周圍站了一大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