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驚夢

這天下分分合合之事,就如同這雲卷雲散,悠悠閑處作奇峰,縱然表麵風平浪靜,內裏也往往暗潮洶湧。

二百年前,一代梟雄黎蔚然橫空出世,駕長車踏破連橫山闕,自立國號為梁,很快率兵橫掃大陸各部,逼得周邊諸國俯首稱臣,自己則占據了大陸中南部的風水寶地,建立了大梁的國祚。

梁元帝算是給國家開了個好頭,然而聖明之君不過三代,後續的子弟便愈發青黃不接。其中昏聵朝綱者有之,懶政倦怠者有之,沉迷聲色者有之,到了眼下新帝即位第三年,梁國吏治之亂、國勢之衰,更是早已顯露無疑。

說來也令人好笑,這梁帝登基之時以“開禧”為號,正是采其“開陳納新,綿延福禧”之義。取字祝願美好,現實卻不盡如人意,邊境餓殍災民遍野,國庫年連虧空,四方勢力更是蠢蠢欲動,和喜氣洋洋的年號一相對比,不禁顯得格外諷刺。

而對於梁國的都城朗京而言,它氣候宜人,物產豐腴,商業發達,各色美食、聲色、娛樂場所不計其數。雖然政局的動蕩與遠境的饑荒日益嚴重,這座城池依舊獨自美麗,四下裏歌舞升平,一派昌榮富庶之象。

尤其是城東南聲色犬馬彙集之地,夜間的縱情熱鬧自不必提,縱然是白天,來往的人流同樣絡繹不絕,這幢名為“無謝樓”的南風館更不例外,掌事的紅衣龜公笑意滿滿地接待了一幹新來的賓客,細致叮囑小廝不得怠慢,這才嫋嫋婷婷地轉身上了樓。

當男子的身影隱沒在牆壁之後,麵容上圓融如意的笑顏瞬間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沉毅與凝重的神采。他原本生得略微妖冶的丹鳳眼沉鬱地眯起,腳下步履如飛,幾次呼吸的功夫便登上了四樓,閃身步入一間隱蔽的耳室中。

隻見房中床榻上正臥著一人,身形修長輪廓玲瓏,身著一件素色單衣,胸口處若隱若現的肌膚甚至比緞麵還要白皙幾分。

那人此刻稍側著臉,形狀優美的唇微微張開,正不住顫唞地喘熄。大滴大滴淋漓的冷汗從光潔的額角沁出,細長的眉糾集地攏作一處,麵孔是失色的霜白,仿佛正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不……不要……走開!”

片刻,他驀地低呼一聲,從糾纏的夢魘中猝然驚醒。眼光依舊是失神的迷蒙,然而在察覺到房中另一人存在的同時,孱弱的身體卻眨眼間彈坐而起,雙手隨即橫陳在胸`前作出防備的姿態。

某些經年累月的習慣早已成為身體的本能,縱然為病痛折磨衰敗,也未曾改變分毫。

紅衣男子見狀不由輕歎口氣,順手從身旁茶幾上倒了杯溫水,澀然道:“蘇巽大人莫要慌張,可是又被噩夢魘住了?先喝口水壓壓驚吧。”

“……知蘅?”

好不容易才將散亂的神智凝聚些許,蘇巽眯了眯眼,努力適應眼前的光線,這才認出麵前人的身份,身子晃了晃再度軟倒,蒼白的嘴角隨之浮現出一抹苦澀的笑意:

“我這次昏睡了多久?”

名喚葉知蘅的紅衣男子麵色頗為凝重,猶豫了片刻,才緩緩沉吟道:“您這次睡了一天一夜,但比起一月前的情況,已經好了不知多少。化生散毒性劇烈,即便是以內力壓製,仍免不了有餘毒逸出。目前髒腑中的毒素已經基本拔除,但有零星沿著經脈遊散到顱部,因而使得您時常意識不清,乃至四肢僵麻……小人會盡量施針祛除,還請您忍耐一段時日。”

蘇巽點點頭,接過茶杯淺抿一口,任由微熱的水流浸潤喉間的幹燥煩惡,失色的菱唇也隱約透出淡淡的緋紅。

隨後他勉力支撐起身體,靠坐在床頭,輕輕籲出一口氣:“如今不過是盡人事罷了……我中的毒,心中自然知曉,你盡力而為便可,不必太過憂思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