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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無柳絮因風起,惟有葵花向日傾
“四月清和雨乍晴,南山當戶轉分明; 更無柳絮因風起,惟有葵花——向——日——傾——”
一首詩吟到末尾,中年文士忘我地微微昂了頭,頷下一撮三指長的胡須立刻精神抖擻地遙指轔轔長街,正如一隻躊躇滿誌的狼毫筆,大好前途即將一揮而就。
……如果忽略他明顯還泛著點青氣的臉色和不勝微風般左歪右晃的身影的話。
文士的聲音像沒熟透的柿子般既酸且澀,偏偏半輕不重地飄了開去,與他同行的一隊人馬被瘮得牙軟,也隻能苦哈哈陪了笑連稱“大人高才”。
“我久居蠻夷之地,連衣服也穿不像樣,哪有這般高才。這詩是司馬文正公的大作,此時吟來,無非圖個應景。”文士搖頭晃腦地感慨道。
他這話說得沒錯。眼下是宣和二年四月十四,立夏剛過,正值初夏光景。柳絮亂飛的時節已經過去,柳葉也不似春日裏嫩得發亮,沉沉的碧色有些幽暗,路邊葵花倒是黃得紮眼。這一隊人馬剛剛結束了大半個月的海上顛簸,臉還綠著腿還軟著,能看見這麼些陸上花木自然倍覺親切。在這種情況下,一個文士吟詩詠賦發點騷人之感也再正常不過。
於是眾人紛紛讚著大人博學,氣氛和樂融洽。
偏偏有人不識時務。
一個腰懸闊劍的英武男子肅容望向中年文士:“趙大人,古人說‘落其實者思其樹,飲其流者懷其源’,大人這一身才學總歸是在故鄉所得,卻將彼處稱為‘衣服也穿不像樣’的‘蠻夷之地’,恐怕有違人情吧。”
趙姓文官笑吟吟轉頭看他:“戚捕頭這話可真有意思,趙某雖然在遼國出生,卻是一心向著大宋,根也好源也好心心念念的故鄉也好,都隻得一個大宋。遼國不曾得聖人教化,就算戚捕頭跟遼人交道打得多了有些感情,也不能罔顧它是蠻夷之地的事實啊。”
這文官全名趙良嗣,原名馬植,世代居於遼國,後來遼國衰落,便投了宋,天子賜名李良嗣,後又賜了國姓趙,足見重視。他這一番話,一來表明了對宋廷的忠心,二來也撇清了白眼狼的嫌疑。更厲害的是他還反將了一軍,若那戚姓捕頭應對不當,難免落個“不忠”。捕頭緩緩蹙起眉又緩緩放開,目光坦蕩:“知敵而重之,兵道也。戚某在邊關抗遼時與遼人多次交手,方悟尊敬敵人的重要。若將遼國看得如此不堪,一直以他們為大敵的大宋,又該如何自視?”
趙良嗣拊掌笑道:“不愧是九現神龍。”
九現神龍戚少商。說書人口中的傳奇,懵懂孩童的理想,閨閣女子夢裏的夫君,武林人期許的勁敵,心懷俠義者永遠可以放心交托後背的夥伴。
這個名號伴隨他走過了漫長的時光,從走入山寨到收服群匪到抗擊遼軍。然而如今他是捕頭,公正無私明察秋毫雷厲風行,那些飛揚的恣肆的灑脫的歲月,伴著“九現神龍”四個字塵封身後。再回首時,仿佛在嚴冬翻開書頁,發現暮春時落在其間的已然風幹的花瓣,有朦朧而遙遠的溫暖,卻終究回避不了關於花落的話題——有關連雲寨覆滅的血色記憶,就這麼不可避免的,在事隔數年之後席卷而來。
戚少商深吸了口氣,覺得像是溺在血水裏,口鼻裏都灌著嗆人的腥。
可眼下不是沉溺於過往的時候,他不能失去冷靜,一彈指一刹那都不能。
因為他和趙良嗣和整個隊伍,肩負著旁人無法相像的重責。
他們現在所處之地是遼國的蘇州,目的地是金國上京會寧府,身份是化裝為買馬商人的宋國使節,目的是……聯金,滅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