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不想回憶自己最後是怎麼差點因為爬山引發了牽機餘毒,蘇時爬上一階稍矮的純黑台階,用力按著新的白鍵撐起身體,耳旁卻忽然傳來了明顯在低音域的鋼琴聲。

蘇時微怔,下意識停住了動作。

陸濯也已聽見了這邊的聲音,抬手扶上耳機:“我聽到了,你應該在低音區——那邊的台階太高,你停在那裏不要動,我這就去找你。”

隱約意識到了是怎麼一回事,蘇時嚐試著鬆開手,靠著白鍵坐下去,耳旁又傳來了稍低些的琴聲。

兩聲鋼琴似乎開啟了某個開關,他的耳旁忽然響起輕緩低沉的鋼琴曲,琴音一下下落在胸腔,也仿佛牽扯著有些混沌的意識,鋪展開一幅有些陌生的畫麵。

蘇時挑了挑眉,抬手搭在屈起的膝蓋上,好奇地研究著自己被音樂催生出的回憶幻境。

他其實沒想到自己最害怕的會是哪一段回憶,所以也全然無從準備。在身旁的環境忽然發生變化,從枯燥單調的黑白台階變成了一幢空蕩蕩的別墅之後,蘇時心口微滯,忽然意識到了這是哪一段記憶。

這段記憶實在已經太久遠了,久遠得他自己都已經忘得差不多一幹二淨,可當畫麵在眼前鋪開時,那些原本以為早已淡化的回憶卻忽然鮮明的躍入腦海。

那是他的別墅,他成長的地方,也是他的家。

靠著的台階變成了寬敞的大床,他正坐在床下,窗外電閃雷鳴,颶風在漆黑的天幕下狂吼著,仿佛足以將一切都撕得粉碎。

狂風吹斷了枝條,狠狠砸在精致的複古大窗上。玻璃碎裂的刺耳聲響應著晃眼的閃電一齊響起,別墅裏所有的電源一應熄滅,到處都變得漆黑一片。

智腦的新聞播報一條比一條緊急,幾百年一遇的颶風災難來襲,提醒居民迅速進入安全區,未成年人必須在家長的監護下活動,以免出現更多的生命財產損失。

監護自己的遠親卷走了父母的遺產,早已不知去向,如果不是這幢別墅太過古老,除了地皮實在已經沒有多少價值,或許連這個住處也不會給他留下。

整個別墅都是一片漆黑,隻能聽見呼嘯著的狂風驟雨,不時還會傳來令人心驚膽顫的碎裂聲。

蘇時還記得自己當初是在洗手間裏躲了兩天,最後因為高燒和極度的恐懼昏了過去,醒來時颶風已經過去了,除了一片狼藉的別墅,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這是在他十三歲的時候。

離他的父母在星際遠航中遇難已經過了三年,離他自願接受進入係統的探索任務還有五年,離他第一次遇到陸濯,還有十二年。

*

理智上知道自己應該去避一避,但是剛才爬台階實在耗費了太多體力,蘇時一點都不想動,依然坐在地上。借著偶爾閃起的閃電亮芒,還能看到玻璃的碎片在身旁灑落了一地。

狂風卷著黃豆大的雨點卷進來,冷得徹骨生寒。

……

但是確實太累了。

白鍵足足一米高,黑鍵也有半人來高。連著爬了幾十階,蘇時覺得自己至少要休息半個小時,才能繼續進行接下來的任何活動。

他越是不動,幻覺中的暴風雨就越是激烈,已經有逼真的雨點生疼地打在身上,刺骨的寒意轉眼臨遍全身。

蘇時輕歎口氣,撐著地麵站起身,向四周望了望,打算找條熟悉的路去避一避。才要邁步,腳下的觸感卻叫他心頭微震,心頭悚然一跳,耳機裏已經傳來了陸濯壓低了的焦急嗓音。

“無論看到什麼,都千萬不要動,我們還在現實裏,亂走會掉下去的。”

看來愛人的判斷和自己一致,蘇時應了一聲收回腳步,想要從幻境中退出來,卻依然被琴聲所控製,無論如何都無法切換回現實。

耳機裏的喘息聲同樣越來越粗重,陸濯的體能比自己好得多,又是從上麵趕下來,隻是體力的消耗,不該這麼快就累到這個地步。

蘇時沉默片刻,還是抬手扶上耳機,輕敲了兩下,放緩聲音開口:“又看到了嗎?”

陸濯會看到什麼,他們兩個心裏都是再清楚不過的。

他的話音才落,耳機裏的聲音就迅速寂靜下來,隔了片刻,才終於傳來陸濯微沉的嗓音:“不要緊,我知道那些不是你……你那邊怎麼樣?”

“還好,我這邊很輕鬆。”

蘇時抿了抿唇,抹了把臉上逼真的冰冷雨水,閉上眼睛背過身,半晌忽然輕輕笑了笑:“我想好以後想住的別墅是什麼樣子了,想聽嗎?”

耳機對麵的人似乎怔了怔,才極輕地應了一聲。蘇時估量著距離邁開步子,重新坐回去,慢慢回憶著記憶裏別墅的樣子,一間一間把裏麵原本的裝飾描述給他。

他說得不急不緩,陸濯的氣息也漸漸隨著平複下來,靜靜聽著他的話,偶爾還能補上一兩句自己的意見,顯然已經漸漸擺脫了幻境的影響。

蘇時稍稍鬆了口氣,慢慢活動著已經被凍得僵硬的身體,扶著床沿回身,將目光轉向早已碎得七零八落的窗戶,無奈地扯了扯淡白的唇角,又額外補了一句。

“還有,臥室的窗戶最好用防爆材料,或者我們不要窗戶了,就畫上幾扇,我覺得其實也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