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從沒聽對方說過這一回事,蘇時心裏微暖,迎上陸濯眼中反倒騰起的局促,語氣溫然篤定:“是。能找回他們,我們也很高興。”

聽到陸望津誇陸濯,江輔秦眼裏就又生出些不悅。卻不知是不是在陸望津身旁的緣故,身上戾氣收斂得無影無蹤,隻是悶悶不樂地蹲在輪椅邊上,倒像是受了什麼委屈一樣。

陸望津無奈淺笑,抬手哄著似的順了順他的脊背:“去倒三杯茶,一杯熱可可,我們聊幾句。”

似乎對這個動作十分受用,被順了毛的江輔秦聽話地點點頭,起身出了門,終於沒再對陸濯生出更多的敵意。

“輔秦年紀小,又沒受過什麼委屈,莫名其妙就被拉到了這裏陪著我,脾氣總是大一些,還請陸先生別和他一般見識。”

陸望津含笑開口,將那兩枚戒指和已經裝好的蟲族晶核一並交給蘇時。

他身上始終帶著波瀾不驚的溫潤從容,提到江輔秦時,眼裏卻還是浸過不易覺察的柔和暖色,看得出兩人在這裏過得其實很舒心,大概也隻是江輔秦和陸濯之間鬧了什麼不輕不重的矛盾。

蘇時這才放下心,同他聊起了在這個世界的近況。

數據隻有在受到了無法承擔的強大壓力時才會發生崩潰,但為了宿主能夠更快地進入角色,通常會將接入的時間適當回調,而數據也不會保留那一段崩潰混亂的代碼。

對於陸望津來說,他的記憶隻停留在了得知江輔秦要奪走華悅的那一天,隻是某天和平時一樣睡下去,再醒來時就已經到了這個世界。而對於後續所有事情的發展,就都隻看到了蘇時和陸濯頂替上來的版本。

“發現輔秦居然也一起來到了這裏,我其實很高興,但說不擔心也是假的。”

想起當時的情形,陸望津眼中就顯出些淡淡懷念笑意,搖搖頭淺笑道:“在我的記憶裏,他很聰明,脾氣也執拗,認定了的事就一定要做成。我當然知道他恨我——我當時就想著,如果能用我來結束這一段無休止的仇恨,其實也是很好的事。”

“可不知為什麼,好像就是睡了一覺,他就忽然長大了。”

說起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他眼裏的光芒就漸漸積滿,明亮地閃爍起來,連笑意也真實了不少。

“他長大得太快,我都有些沒反應過來。我們現在過得很好,隻是他實在有些太緊張我了,我就算站不起來,身體也沒有更多的毛病。每次他看我的時候,我都覺得我被碰一碰就會碎掉……”

對於陸望津來說,江輔秦的轉變確實大得有些過了頭。不僅當初的仇恨無影無蹤,還變得時時刻刻都在緊張著他,即使是夜裏醒來時發現對方不在身邊,都會嚇得衝出去到處尋找,直到把人找到為止。

一開始他還會有些不習慣,後來卻也慢慢適應,一點點安撫著不知落下了什麼心理陰影的孩子。現在的江輔秦其實已比當初好得多,隻是關心過度的毛病依然總是改不掉,倒叫兩人看了笑話。

聽著陸望津含笑的溫潤話音,蘇時若有所思地往向陸濯,卻見對方隻是低頭擺弄著戒指,像是沒聽見兩人的交談。

心裏的念頭漸漸成型,還不及清晰,江輔秦已經將幾杯熱飲端了回來,俯身一杯杯放在桌上。

他的手很穩,穩得幾乎有些過了頭,捏著滾燙的杯壁,都仿佛察覺不到絲毫疼痛。

蘇時微微挑眉,陸望津卻已無奈地笑起來,拉過他的手吹了吹,仰頭耐心地問著燙不燙。江輔秦低頭乖乖任他拉著,目光凝在輪椅裏的人身上,深茶色的瞳底仿佛隻裝得下麵前一個人。

陸望津像是早已習慣了他這樣硬邦邦地鬧委屈,握了他的手,把人拉進懷裏抱了抱。

被輪椅上的人抬手圈住,江輔秦的身體終於漸漸放鬆下來,卻依然不肯離開,隻是寸步不離地守在了陸望津的身邊。

他的氣場實在太不容忽視,兩人也還有事在身,不便久留,隻是又同陸望津說了陣話,就順勢起身告辭。

見到蘇時沒有隨身的智腦,臨走時陸望津又特意送給他了一隻,利落地叫人利用黑市關係給他安排了個假身份,不容他拒絕,就又將一筆數目可觀的款項打了進來。

出了拍賣場,蘇時剛帶上的智腦忽然滴地響了一聲。

看到上麵署名江輔秦的另一筆巨額轉賬,再看看連買個戒指都要自己掏錢的愛人,蘇時終於忍不住好奇,戴上眼鏡壓低聲音:“你到底怎麼惹到江輔秦了,叫他那麼不待見你?”

陸濯神色罕有地沉了沉,握住愛人的手,沉默片刻才開口:“我把他投進了百煉空間。”

聽到那個叫所有宿主的不寒而栗的名詞,蘇時神色微愕,下意識停住了腳步。

百煉空間是一個用於懲罰的純虛擬空間,被投入空間的宿主或數據會在一段循環往複的記憶中掙紮,直到真正敢於徹底直麵自己,才會自動脫離出來。

當初他也一度被逼到險些選擇黑化,如果不是愛人攔得快,說不定也會被投入百煉空間,困在自己最恐怖的一段回憶中不得掙脫。

察覺到愛人的手隱隱發涼,陸濯下意識收緊手掌,將人護進懷裏,輕聲開口:“他被困在了他不擇手段地報複折磨陸望津,直到陸望津徹底崩潰的記憶裏。我也不知道他親眼看著陸望津在他麵前消散了多少次……”

是那一段他們誰也不記得的記憶。

蘇時心裏隱隱發沉,許久才輕聲開口:“他最後出來了嗎?”

“出來了,他選擇了直麵自己,所以才會有機會來到這裏。”

吻了吻懷中愛人的額頭,陸濯擁著他,聲音低沉柔和,像是某種極溫存的安慰,卻又隱隱透出些蘇時所陌生的威嚴。

“對於陸望津來說,那些記憶都是不存在的。江輔秦雖然記得,但也正是因為他記得,所以才會時時刻刻地提醒著他,不再做出叫他後悔的事來……”

很多時候,真正的現實是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的。

如果不是蘇時那時候恰巧接手,保護了陸望津的數據沒有一路崩潰到底,對從百煉空間裏出來的江輔秦來說,那個已經曆過無數次的噩夢,就是將永遠成為他身上枷鎖的冰冷現實。

“這樣也好。”

蘇時心中感慨,許久才輕輕抿了唇,極輕地歎了口氣。隔了半晌,又忽然若有所悟地抬頭:“我就是問一下,你到底把多少人投進了百煉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