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隻有一點——這陣法是有時效的。

他當初是奔著掀鍋來的,這裏便是他的最後一道保險。那時蘇時甚至已經做好了準備,一旦前麵那些真真假假的證據當真沒人肯信,這道幻陣到了時候自動破開,就會成為他無罪的鐵證。

算算時間,若是再不加固幻陣,隻怕也就在這一兩天便會真相大白,所以他才始終急著要回來做成這件事。

天色漸漸暗下來,陸濯被他拉著進了一片森林,直入到極深處,便見到了那一道與不複峰密室中一般無二的傳送法陣。

“你實力可還不曾恢複完全?這裏靈氣密集,走的又是地脈,不會被人發覺,隻管運功恢複就是了。”

蘇時領著他站定,隨手一拂便多出了個蒲團,按著他坐下,自己走到陣法旁邊,凝神改動著其中的部分符印。

夜風清冷,雖然知道蘇時大概並不會怕冷,陸濯卻還是忍不住抬手生出一簇火焰,落在眉目專注的愛人身旁。

大概是察覺到了身旁的溫度,清潤眉目微微一動,抬頭望向自己,眼裏就洇開一點柔和笑意,又低下頭去繼續忙碌。

終於見到他重新露出笑容,陸濯心頭總算徹底放鬆下來,一麵運功繼續恢複法力,一麵凝望著愛人的動作。

法陣泛著淡淡銀芒,蘇時指尖彙聚的卻是如墨魔氣,在陣間一點便悄然暈開,看上去竟如同潑墨寫意,分明是那般繁瑣複雜的陣法,在他手中竟也行雲流水般舉重若輕。

陸濯看得出神,卻也片刻都沒放下恢複實力。地下靈脈厚重磅礴,稍一運轉便覺充沛靈氣湧入體內。隻不過一刻鍾功夫,剩下那一點缺口便已被徹底補足,長長舒出一口濁氣,力不從心的虛弱總算消散幹淨。

蘇時恰好完成了最後的修補,將最後一道符印畫完,也鬆了口氣起身道:“走罷,叫符陣穩定一夜,明日再來注入法力,就不會有問題了。”

陸濯應聲起身,見他眉宇間已難掩疲憊,抬手要去扶他,卻被蘇時按住手臂,笑著搖搖頭:“不妨事,我還沒到走不動的地步——不過餓了倒是真的……”

“我給你做,想吃什麼都行。”

目光不覺亮起來,陸濯擁住他落了個吻,抬手將那一簇火焰召回。蘇時便也含笑握了他的手,繼續往那叢林深處鑽進去,沒走多久,眼前便忽然現出一處清幽院落來。

他在此處花的心思最多,索性便也替自己留了個住處,如今夜色已晚,又不便這就離開,倒正好派上了用場。

陸濯片刻閑不下,同他安置下來,便出去收集了食材,又易容向村中換了一鬥米回來。靈氣化水淘米煮湯,熱熱地替他熬了雞茸粥,又斬了幾隻肉質肥嫩鮮美的靈獸回來,煎烤煮燉收拾妥當,有條不紊幹脆利落,誘人香氣轉眼便在院落中散開。

蘇時被他按在榻上不準動,忍不住深吸了口氣,隻覺腹中越發饑餓,幾乎忍不住要出去看看,門簾一挑,陸濯已端了碗雞茸粥回來,笑吟吟遞在了他手上。

“要是將來咱們真能出得去,光憑做飯的手藝,大概也是餓不著的了……”

撲鼻沁香引得人食指大動,蘇時接過調羹吃了兩口,忍不住笑著感慨一句。卻才開口,腦海中便驀地劃過一道細芒,意識竟是忽然遲滯了一瞬。

出去。

高級世界獲取的積分足夠,才能得到回到主世界的機會,在此之前,並不會將具體情況透露給任何宿主。

按理來說,他是不該知道要怎麼從主係統的世界中出去,回到真正的現實世界裏的。

可不知為什麼,他卻偏偏覺得自己知道。

腦海深處那一團白光仿佛受到某種牽動,悄然散開些許,卻依然難以這就清晰。

蘇時怔怔出了一陣神,回神才發覺自己正被緊緊攬著,迎上陸濯擔憂的注視,下意識低聲道:“我們——出去過嗎?”

“沒有,我們沒能出去。”

迎上那雙眼睛裏柔和茫然的光芒,陸濯心口猛地縮緊,不覺收緊手臂,將他向懷裏擁進去:“我把你弄丟了……”

破碎的光芒在黑沉的瞳底不住閃爍,在疼痛與溫暖的雙重催化下,終於化成冰冷的水色

……

“你得會解釋,都已經進化到這麼高級的數據了,老是這樣被冤枉哪行呢?”

“跟著我學,我教你把鍋都甩出去,我們肯定能一起出得去。”

“等你有實體了想做什麼?想長成什麼樣子?趁現在快想想,等出去就來不及了。”

“不用完成任務就能活著,不用被主係統強加意誌幹涉,想做什麼都行——等你過上那樣的日子,一定會舍不得再回來的。”

……

“你快走,我是宿主,我是死不了的。你不一樣,你是數據,還從沒真正活過,你要去活一次……”

“好,我不說話了……”

“你別擔心,我不舒服了就搖一下鈴鐺,一定用力搖。”

“我有止痛劑……不疼的……”

……

清澈明朗的笑顏在眼前一閃而過,忽然被染上血色,舒朗的眉眼蔓開難以掩飾的痛苦悸栗,又漸漸隱沒進黑暗。

陸濯緊緊擁著他,胸膛深處不住戰栗。

痛楚終於再無法壓製,從記憶底處深刻地翻上來,嶙峋尖銳,刺得一片血肉模糊。

察覺到愛人似乎過於激烈的反應,蘇時心口忽然一跳。

冰冷的水意打在他的臉頰上,下意識抬手去抹,卻怎麼都抹不盡。雖然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蘇時胸口卻依然疼得厲害,索性將手裏碗匙放下,抬手勒住對方肩膀,徑直傾身吻上去。

洶湧的吻傾瀉下來。

燦金色的光芒一閃,沒進溫柔靜謐的墨色中,無聲交融,抵死糾纏。

再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