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尉無論如何也難以接受,猛然轉過頭,接下來的話卻忽然卡在了喉嚨裏。
元帥隻是靜靜站著,脊背鋒利成屬於軍人的筆挺高傲。他的神色很平靜,沒有任何不甘怒意,眼裏似乎有些欣慰,卻又像是帶著淡淡的悵然自嘲。
“那正是我期待的結果……”
中尉的眼眶忽然發燙,那雙眼睛裏清淺的笑意封住了他的喉嚨。
沒有料到這個以冷酷聞名的元帥居然當真放棄了所有抵抗,人們反倒不敢立刻上前,遲疑地交換著目光,警惕地提防著對方是否有什麼新的花招。
人群中忽然響起一道稍顯低啞的沉穩聲音,打破了這一片近於僵持的寂靜。
“可那絕不是我想要的,戴納。”
蘇時的臉色立刻垮了下來。
維諾從人群中大步走出,他已經不眠不休地趕了一路,身上還帶著風塵仆仆的寒意,麵色也難掩高度緊張後的疲憊暗淡。
可他的目光依然一錯不錯地凝在對方身上。
身邊的人群認出了他,興奮驚喜地呼喚著他的名字。維諾卻像是全然不曾注意到,快步朝著蘇時走過去,將他一把扯進了懷裏。
蘇時的身體早已經到了強弩之末,還能這樣站立的時間都要論分鍾計,自然沒有餘力再反抗他的力道。
“維諾殿下,就是他引爆了伊莎頓宮,謀害了皇室的成員!”
看到維諾的反應,人們不由生出些騷動,為首的青年急切地上前一步,試圖和這位殿下解釋著戴納的罪大惡極:“他是政府的走狗,您不要被他迷惑了!”
“你們是親眼見到他引爆這裏的嗎?”
懷裏的人冷得要命,抱在胸口都冰得叫人喘不上氣。
維諾扶著他回身,望向下麵的人群。他的語氣平靜而沉穩,攬著那個人的手臂上卻已經帶了不容違逆的力道。
他不會再叫戴納這樣逃避下去。一個國家的建立,從來都不是必須建立在一個人的犧牲之上的。
戴納身上肩負著的已經夠多了,無論是為了多偉大的目的,都不該叫一個英雄這樣無聲無息地湮沒在黑暗裏。
青年一時語塞,支吾著後退兩步。
他們衝進來的時候爆炸已經結束,隻是看到了這兩個人出現在這裏,出於慣有的恨意,不由分說地認定了是戴納引爆了伊莎頓宮。
青年抬起頭,鼓起勇氣怯懦開口:“可是——維諾殿下,他沒有否認……”
維諾極輕地歎了口氣,側回身望著戴納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龐,迎上他的目光溫聲開口:“戴納,你是來轉移皇室成員,叫他們避難的,對嗎?”
“我——”
在看到主角出現的時候就知道不妙,蘇時抿了抿嘴,才說了一個字,就被維諾抬手輕輕按在唇上:“想好了再回答,你答應過,以後再也不會騙我的。”
就算真想騙,也總不能就這麼當麵一口咬定自己確實把對方的父母兄弟都給炸上了天。
蘇時被他按著嘴唇,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悶不吭聲地點了點頭。
終於在那張臉上看到了難得任性鮮活的反應,維諾繃緊了一晚的心情也稍稍鬆懈,眼裏浸潤過些許柔和的暖色,抬手安慰地撫了撫對方帽簷下露出的發尾,極輕地舒了口氣。
“你記得我拜托你照顧我的家人,為什麼就不記得我要你照顧好自己呢?”
蘇時的目光閃爍,心虛地微側過頭。維諾這才轉回身,朝著已經逐漸安靜下來的人群緩聲開口。
“對於大家伸出的援手,我在這裏致以誠摯的謝意。特倫斯政府無疑是罪大惡極的,也是我們共同的敵人,但請相信我,戴納是不一樣的。”
人群漸漸安靜下來,認真地聽著維諾的話。
維諾的聲音有些喑啞,卻依然每一個字都清晰可辨。
“他有很多暫時還無法說明的苦衷,但我以我的人格保證,他的靈魂比我們大多數人都要更加純淨。當你們知道了他的所作所為,一定會認為他是個令人欽佩的英雄。”
不害怕才怪。
眼看著自己的經驗點已經被插上了翅膀,蘇時心口跳得厲害,用力攥住維諾的手腕,胸口止不住地急促起伏:“不——維諾,你不能這麼做……”
他的神色實在太過緊張,連針頭也被力道過大的動作掙開,在手背上劃下了一道刺眼的血跡。
維諾微蹙了眉,把反應似乎過大的人攬進懷裏輕輕拍撫著,又握住他的那隻手,替他把手背上的血珠擦幹淨:“別害怕,究竟有什麼事,告訴我好不好?”
他罕有這樣溫聲細語的時候,語氣難免顯出些生疏的僵硬,卻還是帶著足以叫人平複下來的溫暖力量。
主角是能講清楚道理的,隻要自己好好找到一個能說得過去的理由,對方未必就不會考慮自己的心情和態度。
蘇時的情緒漸漸冷靜下來,不無心虛地將目光錯開,謹慎地拉出了自己剛撿來的擋箭牌:“維諾,我和老師發過誓,我所做的事,一輩子都不能叫別人知道……”
他是記得維諾對那個瘋子老師的敬仰的。就因為自己射殺了老師,這個人已經和自己不死不休了五年,如果不是這一次不小心落在了自己手上,估計最後的結局也就是自己哪天運氣不好,被對方一槍送回主空間去。
——現在看來,自己當時居然還會把這種結局評價為“運氣不好”,實在是太膚淺了。
但也正是因為這個,如果是那個人的遺願,大概也是足以說服維諾的。
蘇時信心滿滿地盤算著,對方卻遲遲沒有開口,疑惑地抬起頭,卻發現維諾的眼底似乎燃燒著他所陌生的暗色火焰。
他的心口一跳,忍不住輕輕打了個哆嗦。
他們曾經相對過很多次,無論是友好和睦還是針鋒相對,即使是被維諾在幾百米外一槍撂倒,再或是被勒著脖頸挾持得動彈不得,他都從來沒有真正覺得對方有多可怕過。
隻有這一次,那雙眼睛裏的暗色火焰,居然叫他隱隱生出了些許寒意。
“維諾,我——”
難道維諾對老師的狂熱崇拜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連自己這樣提起來,都覺得無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