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下山,開入城區。王先生一直沉默著,忽然對她說:“皮皮,我在國外有些關係。如果你的男朋友或者你申請學校有困難,我很願意資助你們。”
皮皮聽了,心砰砰地跳:“王先生,您看我的英文水準,能申請出去嗎?”
“你不是在上託福班嗎?據我所知,國內的託福訓練是非常有成效的。”
“嗯,我每天都背單詞,還悄悄地報了今年六月的託福考試。不敢告訴家麟,怕他笑話我。”
“這樣吧,你男朋友聯繫學校若有困難,你給我打電話。至於你的學校嘛,等你考完託福我來幫你聯繫,保證你有書讀。我父親以前是大學教授,有不少朋友在大學裡管事。這點小忙我還是能幫到的。”
“王先生——謝謝您!”皮皮簡直要熱淚盈眶了。
車到了,王先生拉開車門,從後座取下他的貓,將她送到門邊,又遞給她一張名片,說:“如果你們很相愛,不要苦苦等待,要盡力在一起。守候是件很痛苦的事,人生也會有很多的變數,要兩個人一起共同度過難關,明白嗎?”
皮皮接過名片,默默看著他,用力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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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人都有管理自己記憶的方式。
比如張佩佩喜歡寫日記,像魯迅那樣,一天隻記一兩行。六年的中學時光概括下來不過薄薄的三本。她不忌諱給皮皮看,因為內容大多語焉不詳。當中還冒出許多粗話:靠、他媽的之類。詛咒同學、批評老師、誹謗學校的句子比比皆是,就像一個野蠻人。比如她穿了一條好裙子,就被罵成狐狸精;汪萱穿了一條好裙子,就被誇成品味。比如上課看《心有千千結》,被老師抓住,當場撕了,害她賠了三倍的罰款。比如和玉敏說自己喜歡某個男生,第二天就傳遍全班。比如某同學的生日party,座位前後左右的女生都請了,獨獨沒請她。比如小倩借她的自行車買東西,被偷了,說了聲對不起就不了了之。一言以概之,張佩佩的日記,就是一本高二七班劣跡史。——這正好證明了皮皮對張佩佩的印象:佩佩很聰明,卻活得很糊塗。她父親很有錢,卻用錯了地方。如果當初沒靠父親的錢進了C城一中,而是到了一所普通中學,她會有一個更燦爛的青春。
在C城一中這個以分數為等級的小社會裡,佩佩隻能用錢收買友誼。可是中學時代大多數人的價值觀念還不成熟,錢的作用也沒成年社會那麼大,許多友誼就是有錢也不能完全收買。比如王玉敏,比如董小倩,佩佩花多少錢也不能左右她們,除非能考出個比她們更好的名次。這當然還不是佩佩最倒楣的地方。
作為高二七班這個集體,會有一種集體的情緒,或者說是某種“氣場”。不可能天天積極向上,負麵情緒也得要有個發洩的地方。這就好像一個國家,經濟蒸蒸日上的同時,也得搞些球賽,讓人民群眾有個地方罵。高二七班四十名以後的差生,就承擔了這項重任。那麼多的競爭、那麼多的妒忌、那麼多的失落、那麼多的不甘最後都表現在對班裡少數幾名學生的徹底鄙夷和極度憎惡上。開始隻是覺得他們笨,漸漸發現待人也有問題、品德更有虧缺,怎麼看也不順眼,就像印度最低一級的種姓,和她們接觸都成了禁忌。這少數幾名學生中,有人被叫作“飯桶”、有人被叫作“神經病”、也有人被叫作“馬屁精”。那個被稱為“妖精”的就是佩佩。知道自己是妖精的佩佩不久開始發胖,胖到要天天要喝凍頂烏龍茶來減肥的地步。佩佩於是發明了一個動詞,她被高二七班集體“凍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