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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下風來

作者:拐棗

驚聞噩耗

多年以後,程渺依然以為,若不是那天盧帆的突然拜訪,他與弟弟程湛的生活恐怕會永遠平靜如無風的湖麵,安逸而恬淡。

那是一個再炎熱不過的夏日,榆樹上的蟬鳴聲此起彼伏,仿佛每一片榆葉都在喧囂。幸而晚照亭臨近溪澗,又有山風繚繞,因此似乎連那亭子的簷角都掛了晶瑩剔透的水珠兒,疏疏朗朗的樹影襯著流水,沁出了無限的柔和涼意來。

雖然麵對著道路,但由於前些年不遠處新辟了官道,加之這裏狹窄難行,若非特地來鄉中尋親,根本沒有人願意舍近求遠——因而周遭都長出了纖長柔軟的芳草,襯著繾綣雲嵐,竟又是另一種清雅明淨的風情。而這供路人駐足歇息的晚照亭,孤寂中也隱隱透著一股閑適來。

十九歲的程渺是極喜歡這晚照亭的——清靜涼爽,又鮮為人知,正是讀書習字的絕佳之地。此刻,他依憑了亭內的欄杆端坐著,麵前的《渠祿書》攤在膝上——卷尾舒展開來,上麵的字跡工整,如同一個個正襟危坐的青衣小童。程渺的手指拂過那些端莊的隸書,如同清風拂過他額角垂落的烏發。

他正低頭專注地默念著篇章,耳畔驀地傳來“哧”的一聲輕笑。那聲音本來就小,又被山風挾裹,稍稍掠過耳邊,就彌散開了。

程渺抬起頭,身旁的束發少年歪歪斜斜地倚著欄杆,原本素淨的衣袂袍角全染了烏浸浸的墨汁,東一道,西一劃的,簡直慘不忍睹。

少年卻全然不在意這些,隻是湊到他身邊瞥一眼那《渠祿書》,又伸出纖長的手指點著其中一處笑道:“阿兄你看,什麼‘是時蘇鳩亡延入宏,以怨延故,宏遂圍延都’——宏朝要打元延便痛快承認,何苦扯那蘇鳩做什麼幌子?蘇鳩也可憐,好端端地被卷了進去。”

程渺偏過頭去,看著小了自己三歲的弟弟,放下手裏的《渠祿書》微笑道:“阿湛你又多想了。蘇鳩有何可憐之處——初來我宏朝時即拜為丞相,算是位極人臣了。待到歸田之時還封了萬戶與他,得此善終,也不容易。”

程湛撇了撇嘴,眸子裏閃動著微光,仿佛湖麵起了細碎的波瀾,極為好看:“我是不屑那什麼丞相的,隻覺得他可憐得很——背井離鄉地流亡奔逃,即便是致仕了也難以回去,位極人臣又能怎樣?如今延朝說起他,還不是人人唾棄。倘若換做我,才不做這等得不償失的事兒。”

程渺怔了怔,又抬眼望著濃鬱的樹蔭中透出湛藍如洗的天穹——明藍空翠交織纏綿,搖落了滿目的清朗風致,歎了口氣:“是麼……不知道長兄在京都過得可好。”他凝眸斂目,理得整整齊齊的袍袖溫柔地垂落下來,遮住了白皙的手指。

程湛起先還說得興致頗高,大有愈演愈烈、得寸進尺的態度,驀地發覺兄長的擔憂神情,自知失言,忙忙地扯開了話題:“京都繁華又熱鬧,自然不是我們可以想象的,就不提那個了吧——阿兄,我們今晚吃鯽魚羹好不好?還有上次阿兄你做的那個葵菜湯,比什麼傅姑娘做得好多啦!”他笑起來眉眼仿佛新月一彎,鉤起了所有的歡喜。

程渺瞥了一眼弟弟,也笑了笑:“海棠那是好心給你做湯,倒惹出你許多的怨言來——再不許亂說人家了,我們這便回去罷。”

程湛點點頭,卷起了自己手中的那本《棘鄉野錄》,又拍了拍一身的淩亂墨跡,似乎是想如塵土一樣將它們抖落,但自然是弄巧成拙。

程渺溫和地替他捋了捋額角的碎發,又搖頭微笑著說道:“還理什麼哪,回去我給你洗便是。唉,哪一次不是我給你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