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木窗被輕輕推開,橘色的夕陽順著窗框傾進了屋子裏。
窗外,一株紅梅倚牆而生,含苞微綻的紅梅已然透出濃烈的香,倒將開窗之人映了個滿臉香意。
連著下了三日的小雪,雖然今日雪已經停了,也見了些太陽,可到底還是很冷的。
清寒的涼意混著梅花的香氣齊齊湧進屋子裏來,將連著悶了三日的屋內濁氣洗滌了些,一時倒分外清爽。
屋內擺了一座十二扇的花鳥琉璃屏風,紫檀木的花格架子上鑲嵌著各色玉石、螺鈿、扁珠,十分名貴。
穿過屏風,便見一張摞滿了畫紙顏料、筆洗和晾筆架子的梨木書桌,書桌似是臨時擺過來的,靠著北窗擺放著,書桌底下還擺了一座圓口大肚的描青花畫缸,插著幾軸畫卷。
書桌後麵,則擺了一張美人塌,榻上躺了一位頭戴貂皮兔兒臥的豆蔻少女,正擁著錦被小憩。
許是被冷冽的寒意驚著了,少女輕輕咳了一聲,醒了過來,口中呢喃著:“殊葉,倒茶來……”
聽見人喚,方才開窗的丫鬟立時答應了一聲,倒了一杯茶,快步走到小榻前,笑嗬嗬地道:“小姐,你醒啦!”
那豆蔻少女正是傅家嫡小姐,傅明萱。
傅明萱接過茶盞,不由抬眸,打量著眼前這個梳雙丫髻,留著細碎劉海兒的鵝蛋臉丫頭,忽然有一些些的恍神。
她有些不確定,遲疑著問道:“你是……阿月?”
阿月……是她年少時的貼身丫鬟,從小就跟在她身邊侍候了,兩人感情很好。
……隻是後來,阿月卻因她而落難,流落異鄉,生死未明。
如今為何,又好端端地出現在她眼前了?
就連“小姐”這個稱呼,也是有許多年沒有聽過了,她出嫁幾年後,家族橫遭變故,她以一己之力,在亂世支撐起夫家整個家族的生計,成為世家真正意義上的掌權人,行事殺伐決斷,手段何其狠辣。
後來的許多年,別人都管她叫周夫人。
何況如今,她已經年近五旬,又怎能再稱呼她為“小姐”呢,豈不笑話。
或許,這隻是自己做的一個夢罷。
傅明萱不以為意地一笑,拂開茶盞,將茶水送到嘴邊,卻在眼眸落在自己手上時,忽然怔住了。
是這樣細嫩纖細的一雙手,白白淨淨,十指纖纖,指甲蓋上還染了玫瑰色的蔻丹,分明是不沾陽春水的樣子。
可她自己的手,早已在長年累月操勞的時間裏,指節變的生硬,幹瘦,即便殊葉每日用牛乳為她浸手保養,也難免有年老的痕跡了,她自己更是不在意這些,蔻丹也是多年不曾染上指尖了。
而且,不僅是這雙手,自己身上的衣衫也是光鮮明媚如雲霞一般的顏色,繡著開的茂盛的海棠花和蝴蝶,分外嬌媚。
這分明是未出閣的女兒才會有的打扮!
傅明萱不由十分驚訝,她孀居多年,衣衫多為鴉青、素白、檀香色,縱然是遇到府裏辦喜事的時候,也不過是挑了一件絳紫紅暗紋的衣衫換上。
況且自己素日對這些衣衫首飾向來不放在心上,即便是夢回少女時候,又何以在夢中如此打扮?
丫鬟笑彎了一雙眼睛,看著傅明萱笑道:“小姐,您睡糊塗啦?連我也不認得了,我是阿月呀!”
阿月笑著道:“您睡前還嚷著要把郎先生送您的那幅畫像描摹出來呢,”手指向書桌,“隻是您實在咳得厲害,才躺下休憩一會兒。現在是要繼續畫,還是再靠著小榻歪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