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編年考(2 / 2)

酒來涮饑腸,人去莫思量。倒在床榻上,世間枉一場。白發添幾根,胡須長又長。蒼桑歲月痛,人在天涯遊。寒風送客行,明月照孤影。

蘭子君從布達拉宮下來,穿西藏、新疆、內蒙、甘肅,涉雪山、沙漠、草原、隔壁,交通不暢,一路走走停停,等到了王圓篆不識時務賣出去的敦煌,已是兩千一零年三月,蘭鴻儒傳著的史殘本《編年考》,被蘭子君在一處旅店裏落筆截止,算是完本。子君離開敦煌前一晚,在戈壁灘的一家小院裏獨坐,心裏無意間數星鬥點人卯,當年故人舊事變形獨差厙謀兒不圓滿。第二天一大早,子君就趕上了去平涼的長途車,不曾想在厙謀兒處一呆就是小半年。

厙謀兒的村子四疊全是山,遠近不通公路,單獨一條羊腸山道進出,一年到頭見不到外人進村。這村子窩在大山裏被世道遺忘,隻有每年秋季才被計生委想起來,派一兩個人來查人口。因為時間固定,一過立秋,村裏人就把孩子送到外村親戚那裏躲避戶口排查,所以村裏許多人沒有戶口。文憑戶口之類的證件並不影響山裏人的生活,照樣娶妻生子,開荒種地。山裏荒地多,隨意便可多開一塊山下田,多墾一處腳下地。雞生蛋蛋生雞的黑戶循環在短時間不打緊,可終有一天要浮出水麵換口氣。村裏不通車,鎮上來不多幾個人查,村裏人唱空城計,往往是人還沒到村口,一個呼哨,村子就空了,人全跑進大山裏了。厙謀兒是村裏唯一的大學生,物以稀為貴,獨苗做村官。人越來越多,荒地越來越荒,厙謀兒眼見著平衡要決堤,卻別扭在中間始終接不上這兩股繩頭。村裏人要上戶口,鎮上要罰錢。他三番五次進鎮,在鎮長辦公室裏為村裏人出頭嚷嚷個沒完,老愛說這麼一句:“村子裏本來就氣兒不暢,還要被掐芽拔苗。”子君守在村口踱步,老遠見厙謀兒一點一點走近,彎著腰背著手,頭山盤著一條白毛巾,身披光板兒羊皮襖,左肩扛一條鼓囔囔的油氈褡褳,右肩掛著他那隻玉嘴兒老旱煙杆兒。山裏開春冷得很,厙謀兒的大黑棉褲還沒脫,腳腕子上用黑布條緊緊裹著。子君每次見他這打扮就想笑,可再低頭瞧一眼自己就沒了拿他玩笑的心情,入鄉隨俗,他與厙謀兒的打扮早已無二異。子君收起笑臉,迎上去問道:“結果怎麼樣?”厙謀兒背手走得很快道:“鎮上還是要罰錢才給上戶。唉――山溝溝裏的人哪有錢嘛,刮地皮怕是現在都刮不出肥土來――”西北人習慣了一山對著一山喊,練得一副好嗓子,不拘節致的帶到平日裏來,子君當著麵聽他講話,鼓得耳朵裏像在裏麵爬著一隻紅螞蟻。二人一起往前沒走多遠,碰到挎著簍子撿磚頭的老偏頭。厙謀兒是村官,大山裏有吃不上飯的,他在村委大院裏設下兩口灶,用節省下來的工資買糧食蒸饃,供老弱貧困鬥糧換升食,能幫他們節餘下不少糧食。不貧困的村民嫌麻煩,也來換,升糧換鬥食,能賺不少糧食。兩頭折合,盈虧抵消。老偏頭是前些年迷路到村裏的流浪漢,厙謀兒可憐他,收留他在村委大院裏住,幫他蒸饃做事,漸漸也在村裏紮下了。老偏頭上下也就一米五的個頭,大齙牙,羅鍋腰,在背頂凸出一坨峰。臉是一個人的名片,人多叫他老偏頭,少有叫他老羅鍋的,因為他前額好像被斧子削掉那麼一塊,走偏鋒像立著一個崖壁。老偏頭漸漸在村裏紮下了,他有兩個願望,一是在村裏蓋間房,終老在村委大院裏終究不是個說法;二是在村裏落下戶,閻王爺才不會在生死簿上把他歸為孤魂野鬼。在村裏落下戶要靠厙謀兒的活動,在村裏蓋間房就要靠他挎著簍子撿磚頭石塊。耕牛無宿草,倉鼠有餘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