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錢罐子(2 / 2)

陸婉兒仍舊要刁鵬舉請她吃館子,他便不好再推脫,她專門把這一餐定在自家酒樓裏。陸婉兒一天沒回家,陸家人來蘭家問過,氣得老太太直數落蘭錦華打錯了主意,老太太數落完不經意瞧見門口的那棵廣玉蘭,她現在看什麼都不順眼,又接著落落蘭鴻儒,道:“早跟他說種梧桐好,梧桐樹上引來金鳳凰,廣玉蘭能圖什麼吉利?還吊著手指頭!”到了晚上,婉兒挽著鵬舉,真的把他引進了自家酒樓。鵬舉進門時,隻顧得低頭與婉兒說話,並沒注意那“陸記酒樓”的鎏金招牌,更不知道這是她自家的生意。迎上來的是她的嫂子,她笑中帶諷的對她道:“唷――婉兒,不等了,這是新聘哪家的?”婉兒賭氣道:“省城來的。”她的嫂子倒是有三分吃驚。店裏人不少,她在角落裏揀著一張桌子坐下,她的嫂子跟過來續菜單。沒點菜,鵬舉便掏錢,把手中的錢湊到她嫂子的跟前,道:“吃......吃飯。”她一愣,心想,她竟能找到一個錢罐子。她“噗”一聲笑了,鵬舉覺察出程序出了問題,也跟著傻笑,他第一次請女人吃飯覺得尷尬臉紅。婉兒覺得他給她掙回麵子,不點菜便掏錢,不是腦子鏽住了,便是富得昏了頭。鵬舉紳士風度的要她點中意的吃,問了洗手間的方向奔著去了。他邊走邊回頭看她,自嘲道:“真丟麵子!”婉兒嫂子低下頭去,小聲道:“你等的蘭家那位,現在都沒個信兒,要我看,多半是在外麵風流成性,忘了你不說還耽誤了你;我要是你,就願了這個,不點菜先點錢,一定腰纏萬貫。”婉兒被他的虛張聲勢騙住,真動了心。她嫂子又跑去報告了陸家上下老小,把為婉兒考慮的話又重新播報一遍,陸家駿夫婦便不敢妄動,獵人圍鹿一般暗梢處監視著他們這邊的動靜。

蘭子君能用他的哲學真理滿足她的求知,刁鵬舉同樣能用他詩的詞歌賦誆住她的獵奇,他們是兩根潤滑的圖釘,輕而易舉便刺入她無知的盲點。夫妻之間長短不齊最好,可以騙對方,博得崇拜。刁鵬舉口若懸河,陸婉兒洗耳恭聽,仿佛他懷才不遇終覓佳音,她踏破鐵鞋始得青睞,一唱一和,刁陸二人大有相見恨晚之感。他急著娶,她急著嫁;他話有隱藏,諱住了家道,她和盤托出,以為嫁到了刁家就要轉運。不忘側目覬覦,痛痛快快罵了一番娘家人,心裏好不痛快。愛情中的相見恨晚最是坑人,不知根知底的初見傾心,愛情成了玻璃上的蒼蠅,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沒有的。一見鍾情,再而衰,三而竭。

倆人說著、唱著,直到夜都醉了。

蘭鴻儒在醫院隻住了半個月,蘭老太太還以為是她萬能的上帝眷顧她,聽說老頭子要回來,還以為是病情有了轉機,竟然歡喜得忘了基督徒的禮數,一壁吩咐大女兒收拾出西廂房給兒子住,一壁連連向他的上帝磕了三個頭。蘭鴻儒心中明白,他命不久矣,在醫院裏養著遲早也是要熬成人幹。要得好死,絕不賴活。征得蘭錦程同意,蘭鴻儒準備出院。大概怕的是被將死之人記住臉不吉利,那主治醫生帶著大口麵罩嗚嗚嚷嚷送出來,當然不忘叮囑蘭家兄妹“該吃點什麼就吃點什麼”的訣別術語,不枉蘭錦程私底下沒少塞他錢。蘭鴻儒回來,先瞥一眼門前的那棵枯了的廣玉蘭,子君心裏明白,他看的是那隻治賭的指頭,現在隻剩下一截白骨。蘭錦程這一向的許久不曾回來,蘭鎮已是麵目全非,硬件更新,軟件換代,一切都轉好,反倒沒了記憶中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感覺,他講不出來,回憶起來是潮濕的久無人居的菌黴味。現在沒了,好像從血液裏被抽出去。他再回頭望那對明鏡高堂,隱隱雙肩垂重許多。唯一教他有韶光之感的是圍觀過來嚼舌根子的女人們。蘭鴻儒帶蘭錦程回鎮,不知哪裏破了消息,有意無意的在蘭街上攏了起幾個人堆,遇見深入別人諱忌的話題,就湊成一個圈,口氣突然間冷下去,全是用聲息咬耳朵,?O?O?@?@,“這不,就是做了天王老子,還是得回來――”“親爹病了還不回來?”嘀咕完了,又猛然抬高嗓門,爆炸出一團笑,向人宣示他們的談話沒有見不得人。“仁博塢”那兩幅對子,斑駁得隻能看清“牛鬼蛇神”“魑魅魍魎”;門前冷落,兮蘭凋敝,藤蔓萎枯,荒蕪一片;他直覺得恍惚,昔日陋室蘭香的書房成淒惶慘淡的鬼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