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著自己,反思著自己的行為,隻覺得自己的一切行為,同樣是為了天下百姓。無論是他,還是五音先生,他們都有悲憫天下的胸懷,都有救濟蒼生的夙願,難道隻為了自己不能無情,便要舍棄自己一生的追求?
他搖了搖頭,緩緩地道:“我不殺你,但我也不會放棄爭霸天下,在我的心中,我已將你當作了朋友,又怎會為了一個夢想而殺掉一個朋友呢?”
“所以你永遠做不到無情!”張良臉上一寒,冷冷地道:“你也不可能得到天下!爭霸天下,這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才玩得起的遊戲,而你真的不行!”
張良說完話時,終於站起,甩袖而去。走出幾步之後,驀然回頭道:“但你是我見到的最有血性的漢子,是可以縱橫馳騁這個江湖之上的俠士。你嫉惡如仇,恩怨分明,對這個世界永遠充滿著一種熱情,無論誰有了你這樣的朋友,他都應該感到榮幸。”他笑了笑,然後悠然接道:“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此話未免有些大而不當。其實真正的俠者,實為風骨,但凡不屈之人,皆可謂俠,你無疑是我見到的第一位有真正俠者精神的勇士,希望你能好自為之!”
他的眸子裏閃現出一絲未知悲喜的神情,深深地凝視了紀空手一眼,這才如風般消失於紀空手的眼際。
紀空手頓感有種失落,惆悵莫名。此刻回想起來,當他麵對張良時,心中曾經有過一股莫名的壓力,緊緊地包裹著自己的整個心房,幾乎讓他有種喘不過氣來之感。這本來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卻驚奇地發生在了他的身上,這讓紀空手感到了一種微妙的玄奇。
紀空手早就看出,張良的確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士,根本承受不了他一指之戳,但是張良給他的感覺,卻似一個真正的超級高手,笑談評點,從容不迫,有一種傲立山巔、俯瞰天地的大氣。對於紀空手來說,無論是麵對各路閥主,還是直麵胡亥,他從來都有無懼的感覺,但隻有與張良相對時,他竟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懼,這讓他感到不可思議。
麵對張良無情的評語,紀空手心靜如止水,不驚、不怒,心緒寧靜,如雨後的天空,甚至連他自己都非常驚詫自己的表現,略一沉吟,始知這一切反常,都是因為自己已被張良的真誠所感動。
以張良的目力,當然已經十分透徹地看清楚了眼前的局勢:殘存的暴秦已不足為懼,趙高的入世閣覆滅亦是時間的遲早問題,現在的形勢,基本上已是劉、項爭霸的格局,一旦分出勝負,天下太平指日可待,開創盛世亦不再是一個夢想。假若紀空手插足而入,以他的人格魅力與超凡的智計,還有知音亭與神風一黨的眾多精英鼎力相助,隻要登高一呼,未必就沒有與劉、項抗衡的實力,如此一來,戰局又趨複雜,形勢陷入混沌,百姓依然深陷戰爭帶來的水深火熱之中,這當然不是張良所希望見到的。
紀空手隱隱看出了張良的良苦用心,但要讓他從此放棄,又實在心有不甘,何去何從,頓時讓他陷入兩難之境。
他默然無語,思考良久,方才搖了搖頭,輕歎一聲,在樓下這些人的目光注視之下,緩緩踏上了樓梯。
他決定不再去為這些問題分心,因為他知道,無論自己最終將會作出怎樣的抉擇,他與韓信的這段恩怨都必須了斷,是以大戰在即,他隻有昂頭麵對。
當他踏上樓梯之時,他沒有看到,在他身後有一張猙獰的笑臉就在此刻出現。那臉上的表情,竟似有一種目睹仇人步入黃泉的快感,讓人惡心之餘,更感到恐怖。
紀空手沒有看到,是因為他沒有回頭,這是他的一個習慣,也是他的一個原則,隻要是他認準的事情,就會義無反顧,絕不回頭!
這樣的男人,才當得起俠者的稱號。
紀空手無疑是張良心中具有真正意義上的俠者!
茶樓之上的每一個人都在等待著紀空手的出現,無論是“關西三劍”還是邢無月,無論是汪別離還是其他的人,大家都抱著複雜的心態等待著這位奇人的到來。
長街之戰與樓下的對話,他們都親眼目睹,親耳所聞,對這位無論在智計上,還是武功方麵都遠勝於自己的年輕人,似乎都又多了一份了解。正因為如此,他們無不在心中嘀咕:“這人既然誌向遠大,意在天下,又何必非要與我們這種小角色過意不去呢?他的對手,應該是劉邦、項羽,是衛三公子那等豪閥才對。”
他們無人知道這個答案,所以才想知道這個答案。當紀空手的腳步在樓梯上響起時,滿樓之人的目光全部望向了樓梯的出口,都想看看這位在暗中捉弄自己的神秘人究竟長得是一副什麼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