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段(1 / 2)

《奪嫡不如談戀愛》作者:決珩

第1章

蘇清甫看著眼前瘦削憔悴卻仍不減風儀的少年,瞳孔在一瞬間放大,捋須的手一頓。

像,實在是太像了。

正堂壁上懸著的墨梅圖下靜靜佇立著一個身影。他的一身縞素落了些八月京城的風塵,神色也難掩疲憊,然而那一絲不苟束好的烏發和淡然望過來的粲若寒星的眼瞳,卻又仿佛自能將人的目光全然吸引,使人下意識忽略了他肩上行囊的襤褸。

若是平日在街上偶然瞧見了這等品貌的少年人,蘇清甫少不得要停住步子,拊掌讚一句“誰家公子後生芝蘭玉樹,秀穎端方”。

可是對著這張與那人宛如同一模子翻刻出來的臉,和那交由門房轉送到自己手上的龍紋玉佩,蘇清甫此時除了震驚,卻是再也生不出其他別的想法。

“你,你母親她……”蘇清甫的嘴唇微微翕動著,明知道答案,卻仍抱著一線希望渴望聽得別的回答。

眼前人神色有一刹怔忪,他茫然的目光輕擦過白得刺眼的衣擺,雙♪唇輕開合了幾次,才略有些生澀地從口中擠出兩個字來,“先慈……”

蘇清甫身子晃了兩晃,聽得這二字,他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他看著身姿依舊筆挺如鬆的少年,麵露慚色。

“若是當年我沒有答應你母親,或許她也不會這麼早就……”

十六年前那個冒雨敲開府門求他隱下真相的溫婉女子仍鮮活在回憶中,他恍惚又想起了那張蒼白臉上的決絕與淒然,似一宵冷雨後摧折卻固執不肯謝去的梨花。

“當年戚小姐來找我的時候,你還不過是她肚裏的小娃娃,誰料一轉眼,你就已經長這麼大了。”

眼前麵容慈祥的中年文士深陷入了回憶,沈驚鶴偏首望向堂前盡態極妍的西府海棠,目光中是與年輕麵龐極不相稱的沉靜。

是啊,一轉眼,就過了十六年了。

距離上輩子的生活,算來也已經有十六年了罷。

海棠花瓣在風中打著旋兒紛飛,他的目光追逐著遊移的淺粉,心神不由得飄遠。

那個鍾鳴鼎食權傾朝野而藏汙納垢的簪纓世家,那個先天體弱卻硬是踩著齷齪血汙步步闖出生路的自己,如今想來,卻是如一場舊夢般經世遙遠。

上輩子的沈驚鶴,從生下來起就學會了與數不盡的陰謀詭計為伍,從記事起就懂得看穿卻不戳穿人人臉上妥帖覆著的麵具。他沒有死於人心權術,而是因自打娘胎裏帶來的頑疾英年早逝。

當閉上雙眼墮入無邊黑暗之時,他才驚訝地發覺心中最後感到的情緒竟不是不甘,而是平靜與釋然。

不曾預料到的再次睜眼,自己已是一名溫婉女子懷中牙牙學語的稚童。他雖困惑不解於老天賜給他的第二次生命,但這輩子他既足夠幸運,擁有了夢寐以求卻從不曾有過的健康體魄,他便會不負這份饋贈努力活下去。

可是誰又曾料到,兜兜轉轉,命運的手又再一次將他推回到無盡的深淵崖前。

“蘇大人……”沈驚鶴開口,缺水的嗓子有瞬間的沙啞。他抿嘴輕咳了聲,再張口時,又恢複了少年特有的清亮音色,“母……先慈曾說,讓我帶著這塊玉佩來找您,您會帶我去見一個人。”

蘇清甫從回憶中抽身,雙眼一眨不眨地緊盯著麵前少年,“那她可曾提過,要帶你去見的那人是誰?”

是誰?

自然是……一個讓自己守著清苦卻平淡的生活安穩一生的願望變作奢望之人。

沈驚鶴自嘲一笑,低下眼去,遮去一閃而過的涼意,“自然是去見我的父親,抑或說……父皇。”

父親?他細細地在唇間咀嚼著這兩個字,藏起了瞬間湧上心頭的抗拒與厭惡。

他還清楚地記得,上輩子的父親是如何在仍是稚童的自己麵前,生生摔死曾親手送來的他最鍾愛的小狗,任他紅著眼眶用哭腔如何哀求,也隻是一臉漠然地看著他,皺眉沉聲冷語要他記住“善心與偏愛是這個世上最無用的兩樣東西”。

於是他的淚水仿佛就此幹涸,從此再也沒有為誰流過。一夜之間,他成了父親最優秀的複刻品,如他所願拋棄了多餘的情感與軟弱。待到多年後他終於將自己從父親身上學來的種種手段逐一奉還,他才略有些惶然地發現,直到此時,自己才第一次得到年少時曾無數次希求的一個欣慰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