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1月24日,杭州郊區一個偏僻簡陋的出租屋內,一個形容枯槁的中年男子靜靜的躺在冰冷的屋子裏,他臉上的皺紋不多,但頭發已經花白,身體瘦的皮包骨頭,青筋暴露的手裏緊攥著一角已經嚴重褪色的紅色尼龍布料,他的臉色焦黃,還隱隱透著不祥的灰敗,胸口的起伏微弱到幾近於無。

出租屋門外的大雜院裏傳來小孩子哭鬧的聲音,影影綽綽的傳進屋裏人的耳朵裏,遊離的意識生生被拉了回來,多年的漂泊流浪生涯,讓男人能輕易聽懂川娃子們口音濃重的家鄉話,其中一個娃娃在安慰哭泣的孩子說:“弟,別哭了,等爸爸回來就好了。”

聽到這句話,屋子裏男人的胸口急促的起伏了幾下,嗓子裏發出拉風箱一樣費力的荷荷聲,他一直緊閉著的眼睛猛的張開,渾濁的眼球茫然的轉動了幾下,又突然定在一個方向不動了,嘴唇微微顫動,一滴眼淚順著眼角緩緩流下,他閉上了雙眼,緊繃的身體突然放鬆,安靜的吐出了最後一口氣。

......

“各位觀眾,晚上好,今天是1984年2月3日,農曆正月初一,歡迎收看《新聞聯播》節目,首先為您介紹這次節目的主要內容:首都各界四千多人歡聚一堂共祝新春,團結奮鬥以出色成績迎接新的一年。黨和中央國家領導人和曲藝界著名人士共度春節......。美國航天飛機“挑戰者”宇航員太空行走......。”

盡管天氣寒冷,一個不大的小院裏還是擠了滿滿當當的人,一台12寸黑白顯像管電視機被放在院子正中央,電線是門縫裏扯出來的,電視的聲音被調到了最大,人們雖然冷,但都瑟縮著一臉新奇的盯著電視機,有的孩子個頭矮看不見,甚至被家長扛到了肩膀上,小臉凍的通紅,時不時抽著鼻涕。

這家的主人自然占據了最好的位置,看電視的目光卻並不專注,總要時不時的看看四周同鄉的表情,之後露出個洋洋自得的笑來。

與這個院子一牆之隔的是另一戶人家,相比這家寬敞明亮的磚瓦房,還有院子裏打的平整幹淨的水泥地麵,隔壁的人家要窮酸的多,破破爛爛的一個土坯房,院子裏還保留著泥土地,冬天還好說,夏天每次下雨都是爛泥湯子,院子裏散養著些雞|鴨|鵝,滿地的隨意拉屎,一不小心就會踩了滿腳,此時食盆裏都空了,餓的這群畜生吱嘎亂叫。

就在這一片吵鬧聲中,舒望北醒了,他躺在冰涼的炕上,渾身無力,有種惡心想吐的感覺,他的心髒砰砰直跳,跳的有些發疼,他伸出瘦弱的手撫了撫自己的胸口,爬到炕沿幹嘔了幾聲,肚子裏是空的,什麼都沒吐出來。

好半晌,舒望北的心跳才恢複正常,他壓下惡心的感覺,眼神茫然的四處打量了一番,目光陡然凝固住了,他突然坐起身來,胡亂的摸了一圈自己的身體,像是不認識一樣抬起自己的雙手放在眼前看了好半天,眼神裏都是震驚與懷疑。

他那時候的視力還很好,借著明亮的月光看到了桌子上的日曆,“正月初一”幾個字上被人用筆劃了個圈兒,這一天代表著這人又長了一歲。劃這個圈的不是別人,正是舒望北,或者說是1984年的20歲的舒望北。

......

土坯房裏的燈被打開了,開燈的人已經在鏡子前麵站了十多分鍾,他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鏡子裏曾經熟悉的自己,花白的頭發、臉上的皺紋都沒了,鏡子裏是一個看起來瘦弱普通但是異常年輕的男孩。

這張臉勉強稱得上清秀,眼睛不大不小,眼珠是淺淡的褐色,鼻梁算是挺拔,嘴和其他五官相比偏大了一些,臉型是小國字臉。

這個樣子他再熟悉不過,他就是一天天從這個時候慢慢變老,日夜操勞到最終死去的。

眼淚順著舒望北的臉頰緩緩淌下,順著脖子流進衣領裏,他的身體被燙到似的輕顫了一下,沒想到,在他四十歲孤獨痛苦的死去之後,他竟然能重新回到過去再活一回,

他的眼神漸漸變得銳利,伸手幾下子抹掉淚水,他對著鏡子說,“舒望北,這次,你要活得像個人樣兒!”

......

第二天,舒望北起得很早,他喂完院子裏的雞|鴨|鵝之後,給自己下了一碗長壽麵,還從雞窩裏掏出個雞蛋臥在麵裏,算是補償昨天的生日。這頓飯他吃的格外的慢,格外的仔細。

在上一世,他是餓著肚子走的,臨死他都是孤零零一個人,連個給他送終的人都沒有。吃過早飯,他把院子裏的地好好掃了一遍,把清出來的家禽糞便用筐子裝好,運到了後園子裏,留著堆肥,又花了半個上午的時間把屋子徹底收拾了一遍,扔出去不少垃圾,收拾好了,他四周看了看,雖然還是破,但是起碼幹淨順眼多了。

20歲這年,他爸離世剛好五年整,親戚已經多年不來往,家裏就剩他自己孤零零的湊合過日子,那時候他不懂事,每天得過且過,偶爾他奶奶背著他大伯給他點兒自己的養老錢,算是他的主要收入,有時候實在揭不開鍋了,就去給別人家幹活打打短工,賺到幾個錢,就又回家混日子。家裏頭又髒又亂,他自己也不在意,衣服髒的連底色都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