峋,硌得人生疼,然而衛遙知道那是誰的手。那手上有淺淺一個牙印,正是八歲的衛遙咬在那人手上的。老早它就退成淺淺一個痕跡了,經過這麼多年,也沒有變得更淡,還是那樣不深不淺地印在他手上。
不是沒懼怕過,也不是沒擔憂過。每天去看卿樹,總有下人用懼怕的眼神看他。衛遙知道,除了他,其實沒有人看得見他。那個溫柔的人傻得可愛,總是想盡辦法掩飾自己不在人世的痕跡。那個人也懷疑過他知道真相了吧?然而那個人選擇騙欺騙自己,也不願離開他一步。
可是那又怎麼樣?就算他從鏡子裏隻看見他的屍衣,就算從大太太口中拔掉舌頭的分明是他的手,就算他控製不住怨恨,就算他其實隻是一個幽怨滿骨的鬼魂。可是他看得到他摸得到他,可以陪伴他可以守著他,這些就夠了,別人怎麼樣何必去管呢?相守難道不就是兩個人的事麼?
衛遙把他虛虛圈在懷裏,哽聲道:“——你這傻瓜。”
卿樹的淚水瞬時從麵上流了下來,輕輕沾在衛遙衣襟上。
他的身形漸漸穩定起來,衛遙臂彎裏漸漸有了人的感覺。
衛遙鬆了口氣,喃喃地道:“——你這傻瓜。”
不是人類又怎麼樣,是個幽魂又怎麼樣,死去的亡靈怨氣衝天又怎麼樣?愛情是兩個人的事,為什麼要在意別人!
衛遙緊緊抱住他,怎麼也不願鬆開手。這是他守了十七年的愛人,笑怒喜嗔皆在一起,怎麼還能放開手?
卿樹哽咽道:“你怎麼出去了那麼久……”
衛遙輕輕吻上他的發:“對不起。”
衛遙把頭低下去,輕輕擱在卿樹肩上:
“卿卿,我們回家。”
一個月後,衛家變賣家產遣散家仆,一夜間人去屋空。
衛家的下人們把這件事情傳得神乎其神。
傳說衛家唯一的少爺被鬼魂纏身惑了心智,變賣了家產遠去他國。有人說看見衛少爺點火把一具棺木燒掉,之後抱著一隻湖田窯影青青白瓷壇微笑而去;有人說在廢棄多年的側廂屋,看到衛少爺圈著手臂,似乎懷裏抱了什麼東西;還有人說臨走拜別衛四爺時,那個年輕英俊的青年麵上帶著寵溺的笑意,對著一旁的空氣低低私語;更有人說夜半時分,向來獨寢的衛少爺屋中傳出低低的合歡之音——當然傳說終究隻是傳說,過不了多久,它們就會隨著時間的流逝徹底消失掉。
第20章 冥婚(完結)
半年後。
衛遙遠遷桂林,置下家產。這裏是南蠻之地,尚未開化的地方,言語不能通。然而卿樹很喜歡這裏滿城的桂花樹。金秋時分,總免不了釀下幾壇子桂花酒。
閑來無事時,衛遙仰躺在黃花遮天的桂花樹下,落英紛紛,撒了滿滿一床。花香從空中來,盡融進空中去。無處不在,無處不聞,說不出的沁人心脾,心曠神怡。
衛遙拿一把瓷青湘妃紈扇,看著一旁淨了手專心釀酒的卿樹。目光從他發際掃到眼角,從麵頰掃到嘴唇。看得卿樹也不好意思起來,被迫抬起眼回看他。
衛遙笑一聲,撿起身上幾朵桂花擲了過去。
卿樹“啊喲”一聲,忙起身抖抖衣裳,被衛遙一把抱住,撲在貴妃椅上。卿樹掙紮幾下沒掙開,反而被衛遙上上下下輕薄了個夠。任他脾氣再好也不由得怒道:“你又來做什麼。”
衛遙笑道:“我怕你酒釀得花不夠,特意給你添些香。”
卿樹薄怒:“你莫來添亂我已是謝天謝地,要你幫忙怎麼也指望不上。”
衛遙笑而不答,把頭湊近他深嗅一口氣,笑道:“釀釀酒也很好,你身上平白多了點酒香氣。”
卿樹涼涼地道:“除掉這些味道,我身上就隻有死氣了。”
衛遙伸手攔住他的話,笑道:“喔?那我來仔細聞聞,死氣是個什麼味道。”說著便伸手去撓他。卿樹“嗬”一聲笑出聲。衛遙便把他抱在懷裏閉目養神。樹下花豔香濃,更兼天上一輪半圓的月亮半昏半明,氣氛曖昧,幾乎要讓人睡過去。
卿樹突然幽幽歎道:“你娘親……是個很好的女子。”
衛遙一怔。
卿樹笑一聲:“在那之前我見到過你娘親。你猜她是誰?”
衛遙頭也不抬:“我阿姐的屍身。”
卿樹“咦”一聲,別過頭看他:“你怎麼知道?”
衛遙失笑:“阿姐是病死的,並沒有什麼冤情怨恨,好端端的怎麼會詐屍?一定是家裏有怨魂,才借了阿姐屍身來鬧事。太太當年肯定也懷疑這個,又怕我娘回來鬧事搶人,所以才想出個結冥婚的辦法來。”
卿樹笑起來,點頭笑道:“說得不錯,說下去。”
衛遙搖頭道:“你來說故事,我聽著。”
卿樹道:“還有什麼好說的。後來我到了你家,大太太一直不喜歡我。過了十幾年你出去了,你娘親不安起來,家裏便時不時會出些事情,這也怪不得誰了。”
衛遙翻個身,讓卿樹躺在他身上,問道:“卿卿……死,是不是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