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嬌不敢出聲,一個吻就輕輕落在了唇角。
很快很輕的一個吻,像是一個無聲的惡作劇,讓人捉摸不透。做完了這件事,方清蕪倒回了枕頭,有平靜而均勻的呼吸聲。
但是陳嬌已經沒有力氣去細細琢磨,她沉重地喘熄著,意識好像要被拖進黑暗的深海裏。
陳嬌攥住了床單,克製著咳嗽的欲望,生怕再次吵醒了方清蕪。每次喘熄都累得很,身上也酸軟無力。
似乎是發燒了。
天一亮,方清蕪就要去上學。
陳嬌幾乎一晚上沒睡好,這時候她睜開眼,看見清晨的陽光照進來,方清蕪正逆光穿著校服,身上籠著淡淡的光。
她想起了晚上方清蕪睡意惺忪的那個吻,反倒感覺稍稍好了些,伸手勾了勾方清蕪的手指。
“醒了?”方清蕪看陳嬌有些虛弱的樣子,隻以為她沒睡夠,替她掖好被子:“再睡一會兒。”
陳嬌笑著點頭,方清蕪猶豫了兩秒,又說:“今晚能不能早點回家”
“嗯?”
“我有禮物要給你……”方清蕪抿了抿唇,眼裏有熠熠的光彩,語調像清晨的陽光一樣溫和柔軟:“還有話想說。”
聽到禮物,陳嬌才想起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方清蕪說話的時候,臉上有一絲羞怯和期待,她說話的聲音就像溫柔的海浪拂過耳畔。
陳嬌很快就有困意翻湧上來了,眼皮耷拉著,連方清蕪的輪廓都模糊了。
她渾身都熱,踹了被子,在半昏半醒之間浮浮沉沉。
一直到了大中午,陳嬌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溫度還是偏高,但是總算身上有力氣了。
她想著今天是不能工作了,方清蕪也讓她早點回家,大概是想和她一起吃飯,就打電話給管事兒的,說了自己的情況。
管事兒的在那頭沉默了很久,說:“去體檢了沒有?”
陳嬌一愣,然後笑了:“哪能那麼走運,估計就是感冒。”
“去醫院體檢一下吧。做這行的就怕這個,不檢查一下,客人也不敢上啊。”
這話說得露骨,陳嬌像耳朵裏紮了一根刺,一直痛到大腦深處。
下午她趕去了醫院。
醫生把檢測報告交給她的時候,帶著藍色的口罩,口罩上方的眼睛流露出一些古怪,又夾雜了一絲同情。
陳嬌看著報告上的“HIV血清抗體陽性”,大腦忽然空白了。
“大概已經潛伏了四周。”醫生於心不忍地給她一點希望,“建議你下個月再來查一次,那個時候會更準確些。”
陳嬌愕然地抬起頭時,眼淚已經開始落了。她嗓子裏含了一點哭腔,口齒不清地問:“容易傳染嗎”
“不容易的。日常接觸是不會傳染的,空氣,唾液都不是它的傳染渠道。它主要通過性傳播,血液傳播……”醫生說,“其實現在醫療發達了,你查的又早,很多藥物可以延緩它的潛伏期……”
醫生話還沒完,陳嬌就轉身走了。
她手裏攥了一張報告,踩著很高的高跟鞋,渾身都在顫唞。沒走幾步,就蹲了下去,把頭埋在膝蓋,細瘦的肩膀微微聳動。
醫生歎了一口氣,走回燈光明亮的診室。
陳嬌走了很久,在這個她熟悉的城市,毫無目的地向前走,不知疲倦地向前走。
一直到華燈初上,她眯起眼,看著淒冷的月亮地下,五彩繽紛的霓虹,射線從城市的高樓,刺進星辰寥落的夜幕。
關於夜晚的記憶如一隻妖異的猛獸,在腦袋裏絞碎了又胡亂拚湊糾纏,陳嬌瞪大了眼,眼前時而是碎裂一地的酒杯,時而是醜陋變形的臉,光怪陸離地朝她撲來。
她在夜晚空曠的街道裏跑起來,風呼啦掀起她的長發,灌進嗓子裏,一直到身體裏的力氣消耗殆盡,嗓子口一陣猩甜,才逐漸慢下了腳步。
蒼白的臉上一層細密的汗水,喘熄變得困難,胃裏一陣翻騰感覺隨時要吐出來。陳嬌抬頭看著黑咕隆咚的天,費力地大口喘氣。
她稍稍冷靜下來,到車站買了一張遠途車票,在車站等著。
一班又一班車開來又開走,嘈雜的人聲在耳邊熙熙攘攘地鬧開,人群擁擠地推著搡著。陳嬌被推到了人群外麵,僵硬得像一樁木頭,目光平靜地看著人如螻蟻般擠成一團,被壓在沉重又無邊無際的黑夜裏。
最後一輛車開走,風已經很冷了。陳嬌吸了吸鼻子,抱緊了身上的衣服離開了車站,眼眶滾燙。
黑沉沉的路邊突然躥出一個人來,從身後抱住了陳嬌。陳嬌聞到了一股子腥臭味,像是垃圾桶裏爛臭了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