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傳來嬰兒啼哭。後殿的小皇子依禮製也不能進食,不足周歲的嬰童餓了自然作死哭鬧。
元翎初轉頭向外凝望,趙日晏拉他回身,惱怒道:“別看了,哭哭哭,煩死人,要吃就回後宮去,別出來!”最後幾句提高音量,明顯是對外頭那嬰兒的娘親說的。
皇帝晏駕,皇子不得守孝,身份則岌岌可危。宮中換了新主,精伶的宮人見風使舵極快,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目光都不往皇後那兒瞟。
元翎初忍過,還是出聲勸說:“先帝靈柩前,你說什麼啊——讓先帝安心點走吧。”
“不都囑托你了嘛,有你在這兒,有什麼不安心的。”趙日晏嘴上說著,心裏有點高興。翎初埋怨不滿、數落自己,總比冷淡淡不發一語要好。
元翎初卻低頭,雙手交疊,再次選擇沉默。
皇帝大行,不永天年。舉國哀慟,這一年的元月十五過得異常寂寥,沒有彩燈,家家戶戶門前懸一盞白燈籠。國不可一日無主,過了先帝頭七趙日晏黃袍加身,等著良辰吉日舉行登基大典。
新的紀年開始,趙日晏親自擬定“光啟”為年號,光啟元年元月二十三,他鄭重下了禦旨,召元翎初進宮。
雪依然下著,進了宮門元翎初脫去外罩雪衣,整整身上公服進了省清院。趙日晏沒在殿內,而是等在門口,隨侍一幹人等都立在屋外,自覺站起一排擋了風口。趙日晏看到瘦長身影冒雪出現,親自迎上前,隨侍宮人的大傘立即遮了元翎初。
“怎不多穿些?”公服寬大,顯得更加寒薄,發上眉上都沾了雪,下邊那些人都是死的,也不為他撐把傘。
“皇上急召,臣不敢耽擱。”元翎初恭敬行禮。現時不同往日,禮法不可廢。
趕忙拉起,這會兒不是廊簷下,地上還有雪水。先帝去後,兩人之間好似又遠了,趙日晏呼出胸中暖氣,含笑道:“老早就說去莞壁宮,好不容易等到今天。你還記得不,那年也是今日,咱們去看莞壁宮的雪鬆,在樹下定了約。”
元翎初一愣,魂魄離身般,被趙日晏牽著,呆呆地走。
依然是銀白玉寒的宮中,身邊依然是這人,雪中足跡清晰。那年他才十五,輕易允諾了一生給趙日晏。這反反複複沒有踐諾的約定,多年被淡忘,今日又提起。
十幾年的時光,老鬆樹絲毫未變,宮宇也一如昨日。抬頭望,大雪傾覆,枝頭鳥雀,細雪如棉紗紛墜,當年的所有景致都能尋到,尋不到的,是兩人失去的少年心。
元翎初蹙眉,怔怔看著麵前溫和含笑的帝王,隻覺世間一切開始凝結,眼前的景致和人,又將冰封在心中。
“那年你我還小,輕易出口的承諾根本無法實踐,由不得人。現在咱們都大了,再約一次。”兩雙手拉起,他清清嗓子,滿懷期待看著,溫柔道:“你要記得這一生是我趙日晏的。”
雪紛揚,靜悄悄得,無聲落地。時間劃過太久,沒有一句回應,趙日晏麵色逐漸冰寒。
“你不說嗎?”依然是他的聲音。雪中,什麼都冷了,胸腔跳動的地方也已凝滯。
過了許久,元翎初輕輕抽回手,轉身一步步走。
“站住!”冷冷的聲音,“你要戲弄朕?”
元翎初停下腳步,長久立在雪中。
寬大衣袖飄飄,寂寥落寞,他半轉頭,眺望遠方,僅是平淡敘述:“姑蘇寒山寺西邊的蒹葭館,你費勁心計置辦的隱秘地方,自有你的江小公子等你……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日晏,你愛他甚篤……回鶻戰事一觸即發,你依然要走最慢的水路經過姑蘇去看他。皇上要殺他而尋不得,他被你藏得很好……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