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日晏橫在椅子上拄頭,脖子酸痛不已,心思又掛到元翎初身上。翎初整夜整夜對著這些正兒八經的文字,到底怎麼看下去的?有什麼樂趣呢?字永遠是柳體,規規整整,頭一行永遠是臣啟陛下,最後一行老有“微臣泣書”等等等……
靈光一閃,叫來喜子:“你把這幾年翎初上的折子都拿來我看。”
這是項大工程,但是太子現在就要,無論如何都要滿足。喜子招來一二十個書房行走的小太監,去章台殿翻找。趙日晏興味盎然,不時指敲案台,時時刻刻在等,一會兒喜子獻寶一樣跑進來,捧著一方藍皮奏折。
“殿下,找到元中丞第一次上折,您先看著,奴才這就再找去!”
趙日晏接過,就看到麵皮上熟悉的清勁挺秀的小楷,依舊是柳體,那一番風骨比起別人就是不同。其實翎初最擅長的是趙孟頫的行楷,小時候他一字一字臨摹趙孟頫的《蘭亭十三跋》,端麗莊重的樣子還在眼前。還有那年,他跟一眾公子在南苑九曲流觴,醉後書下狂草《流觴賦》,骨格輕妙、瀟灑奇逸,父皇看了也是讚不絕口,那一年他才十五歲……
年少的他,多麼恣意輕揚,世間傲然無雙。文采斐然,精通書畫琴韻又善騎射,姿容高絕於世,名聲響遍大江南北,堪稱當代風流。
趙日晏細細撫摸麵皮上的時日,這封奏折是翎初請求出仕渤海寫的。翻開之後,一行行工整的柳體躍入眼簾。心跳鼓動加快,字裏行間仿佛能體會出翎初當初伏案寫下折子的心境。內容扼要,筆墨黯然,越往後麵筆力沉重,最後掃尾的一豎墨已幹,隻見蒼枯殆盡。
那年湖心亭翎初冷漠疏離,一走就是五年。恍然而過的歲月,不知道每一天他是怎麼度過的,自己隻能得到一些粗略的消息。他恪守孝道勤政愛民,小小一縣被他教化得政通人和夜不閉戶,他與民共同拓渠,被父皇引為天下官員的典範。
趙日晏放下奏折,隻覺翎初已經與他越走越遠,他再不是當年任性的謫仙公子。他為官清廉勤勉,為臣忠貞能幹,為人子守孝,為人夫和順,他永遠是天下的表率,並且越臻完美。他……到今日,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呢?
奏折落在案台上,趙日晏隻覺灰心喪氣。
與翎初間的隔閡越來越大,他隻是礙於皇命不得不委身自己,卻再無當年的情意。住在東宮這幾日,他從未笑過,態度恭順興致懨懨。那天他說兩人都不會是對方的唯一,他們僅是這樣的關係。或許放開才是對他最好的……
倏地握緊案台一角,寒著眼角狠狠否定。
從小翎初就是他的!他已經任性妄為了,那就任性到底!
第 15 章
夜幕再次降臨,禦史台繼續地域般的日子。容深雅兩頰凹陷,兩隻深黑眼圈掛正中,他不敢拿銅鏡看,深怕連自己都會被嚇到。
容深雅向來是享樂主義者,能樂和絕不悲催,他做事有條理又善於任用手下,日子一直過得風生水起。可歎的是,他的好時光在元翎初調入禦史台後一去不複返,皇差果然不是那麼好當的。
偷眼去看另一桌案上的元翎初,披著外衣安靜抄錄,神色憔悴,依然一副還挺得住的樣子。這次的事說起來是他的錯,誰讓他透露機密給太子知曉,又不囑咐太子別說出去,才落得這樣慘烈的下場。
再看底下那些參官、檢校,“痛苦”兩字已經難以表述,整個禦史大堂像煉獄,裏頭人人臉色恐怖似鬼。
“嗯哼!”容深雅哼一聲,朗聲提振一下精神,“再撐一日,事了後,放假兩天。”
此起彼伏的是有氣無力的謝聲。